均田司成立的消息如惊雷般在京城权贵圈中炸开,余波未平,具体的清查行动已在京畿地区悄然展开。
根据余瑾与王安石商定的策略,首批清查的目标,便是那些近期因贪腐落马官员名下的田产。此举既是“师出有名”,也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初期的直接对抗。
这一日,均田司左使王安石,亲自带领一支由均田司新晋吏员和二十名平章事府精锐护卫组成的队伍,来到了京郊一处名为“柳家庄”的田庄。
此地,原是前几日被余瑾亲自下令彻查抄没的户部侍郎张霖的产业之一。
柳家庄田舍俨然,土地肥沃,一看便知是经营多年的上好庄园。
王安石手持均田司的勘查令,命人丈量田亩,核对地契。
然而,清查刚刚开始,便有庄上的管事上前阻拦,言语间诸多推诿。
“这位大人,此地乃城阳伯府上的产业,并非什么张侍郎的旧产,您是不是搞错了?”那管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王安石眉头一皱:“本官奉旨清查逆产,此柳家庄在册记录明确,乃是张霖名下。何时成了城阳伯府的产业?”
他示意手下将户部转来的底档给那管事看。
管事接过,草草一瞥,依旧坚持道:“大人,这底档怕是旧了。我家伯爷是前几日才从旁人手中盘下的这庄子,地契文书齐全,官府也已备案。您若不信,可随小的去查验。”
王安石心中起疑,不动声色道:“也好,便去看看你们的新地契。”
在管事的引领下,王安石等人来到庄内正堂。查验之下,王安石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异常。这柳家庄的土地所有权,竟然在张霖落马后的短短数日之内,通过一系列看似合法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转手,最终落到了一个名为“城阳伯”的勋贵名下。
其间手续之迅捷,文书之“齐备”,远超常理。
“城阳伯……”王安石默念着这个爵位,心中已然明白,此事绝不简单。
京中勋贵,与朝中大臣盘根错节,这张霖的产业如此迅速地“易主”,背后定有猫腻。
正当王安石仔细盘问那管事关于交易细节,试图找出破绽之时,庄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嚷之声。
“让开!让开!伯爷来了,尔等速速退避!”
只见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锦袍,面色白胖,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嚣张跋扈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此地的新主人——当代的城阳伯。
其身后跟着数十名身强体壮的家丁,个个手持棍棒,面露不善。
“就是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伯的庄子上撒野?”城阳伯一进门,便指着王安石等人厉声呵斥,那副养尊处优的脸上写满了不耐与轻蔑。
王安石面色沉静,上前一步,朗声道:“本官乃均田司左使王安石,奉旨清查逆产。此柳家庄原系罪官张霖所有,其产业转移蹊跷,我等依法前来勘查,何来撒野一说?”
“均田司?什么东西!”城阳伯嗤笑一声,鼻孔朝天,“本伯不管你们是什么司,这柳家庄如今是本伯的私产,地契在此,官府备案,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们无凭无据,擅闯本伯田庄,是何道理?”
他从袖中甩出一份地契,摔在地上,语气愈发嚣张:“识相的,立刻给本伯滚出去!莫要在此碍眼!再敢啰嗦,休怪本伯不客气!”
王安石不为所动,平静道:“城阳伯,地契真伪,尚需查证。我等奉皇命行事,并非无理取闹。还请伯爷配合调查。”
“配合?”城阳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走近几步,用手中的马鞭指着王安石的鼻子,一字一顿道:“王安石是吧?本伯记住你了!你知道本伯是谁吗?当朝司空卢颂大人,是我嫡亲的姑父!你敢动本伯的产业,就是与司空大人过不去!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吧!”
赤裸裸的威胁!
王安石目光一凛,正色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均田司清查土地,只认法理,不认情面。城阳伯若想以势压人,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好!好一个只认法理!”城阳伯被王安石这番硬话顶得怒火中烧,脸色涨得通红,“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来人啊!给本伯把这些不开眼的狗东西,统统打出去!”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家丁们立刻如狼似虎般围了上来,手中的棍棒纷纷举起,眼看就要动手。均田司的几名文弱吏员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肃立在王安石身后的二十名平章事府护卫,猛然踏前一步。
“锵!”
整齐划一的拔刀声,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显得格外刺耳。
二十名护卫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目光如电,身形矫健,手中钢刀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他们久经训练,气势凌厉,瞬间便与那群乌合之众般的家丁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首的护卫队长冷声道:“均田司奉旨办案,尔等何人,敢阻挠王法,意图行凶?”
城阳伯的家丁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护卫们慑人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城阳伯见状,更是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一群狗奴才也敢在本伯面前拔刀?给我上!打死他们,本伯担着!”
然而,不等那些家丁再次鼓噪,护卫队长已沉声下令:“护卫大人周全,撤!”
二十名护卫立刻分作两队,一队护住王安石和均田司吏员,另一队则如尖刀般向前突进。
他们配合默契,招式狠辣,虽不致命,却招招打向家丁们的关节要害,使其吃痛倒地,瞬间便在家丁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城阳伯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大叫。
但平章事府的护卫岂是寻常家丁可比?他们且战且退,很快便护着王安石等人冲出了柳家庄的重围,迅速撤离。
回到京城,王安石惊魂稍定,顾不得清理身上的尘土,立刻赶往平章事府,将柳家庄发生的一切,以及土地诡异转移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余瑾做了详细禀报,尤其强调了城阳伯的嚣张跋扈以及其与卢颂的密切关系。
余瑾听完,面色古井无波,眼中的怒火却掩藏不住。
“好一个城阳伯!好一个卢司空!”余瑾冷笑,“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土地兼并了,这是在公然挑衅国法,公然对抗陛下的改革!胆大妄为至极!”
余瑾当机立断:“介甫先生,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禀明陛下!我们连夜进宫!”
御书房,灯火通明之下,赵汝安听着余瑾和王安石关于柳家庄遭遇的详细奏报,脸色越来越阴沉。
当听到城阳伯那句“司空大人是我姑父”的嚣张言语,以及其指使家丁殴打均田司官员的行径时,赵汝安手中的茶杯被他重重地顿在了御案之上,茶水四溅。
“放肆!简直是无法无天!”皇帝的怒火在胸中升腾,“一个小小的城阳伯,竟敢如此嚣张跋扈,目无王法!卢颂……好一个卢颂!他的手,伸得够长的啊!”
赵汝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着怒火。他早就预料到清查土地会遇到阻力,但没想到这阻力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如此之……愚蠢而又猖狂!
“余爱卿,王爱卿,”赵汝安看向二人,语气冰冷,“此事,朕绝不会善罢甘休!一个小小的城阳伯,正好用来杀鸡儆猴!”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明日早朝,朕要亲自处置此事!朕要让满朝文武都看一看,胆敢阻挠‘垦荒’大计,与均田司为难者,是个什么下场!”
御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都因皇帝的怒火而骤降了几分。
余瑾适时跟王安石一起告退,心中暗自思索,明日的朝堂,恐怕又是不见血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