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
刘备复又喟然长叹。
此前百般留意,确信阿斗虽素来仁厚,却志向宏远,从未有过半分投降妥协的怯懦。
原来竟是有这般过节。
诚然,阿斗怯懦过。
但历经一世浮沉,今时今日的阿斗,终究是不一样了。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如此看来,汝并非昏聩之人!”
刘备坐了下来,也示意阿斗坐下来。
阿斗并未就座,反而一抱拳,再次跪下:“孩儿亦恳请父王一事,请父王应允。”
“你说。”
“儿臣虽倚前世见闻,博一介神童虚名,然心中自知,实无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邦之赋。
纵使焚膏继晷、勉力躬行,亦不过守成之主,断难企及父皇这般雄才大略、睥睨天下的一代明君。
父皇前世子嗣寥落,今生却是枝繁叶茂、麟儿满堂。
孩儿斗胆恳请父皇,于诸皇子中择其贤能者,册立为储。
孩儿愿卸去储位之责,俯首辅佐新君,匡扶汉室。
待天下一统,汉室再行,但求为一闲散王爷,尽忠效命,此生足矣。”
对于阿斗能出此言,刘备并不意外。
他心中更是清楚,这孩子所言句句肺腑,绝非虚言。
他素知此子秉性仁厚,宽和待人,常怀体恤臣下百姓之心,唯于决断处稍欠魄力,且带几分疏懒之态。
然其深明大义、襟怀磊落之姿,纵是古之贤君,亦罕有能及。
更有阿斗曾经所告诫,竟悄然化去他胸中几分积年的刚愎之性。
使他能够真正的信赖丞相,故而才能在今世成就非凡大业。
是以刘备闻听前世种种,虽多少有些怒其不争之意,但心中却自始至终未有半分易储之念。
他慨然的点点头,对阿斗道:“你能如此深明大义,为父心甚慰之。
然你既知往日之失,今生矢志悔改,这份心志,为父已然尽察。
你既已知错,便该坚守本心。为父若贸然易储,他日新储若重蹈汝前世覆辙,又当如何?
你先前所感,大事不可寄望于他人,何以转瞬便抛之于脑后了?”
阿斗神色恳切,躬身答道:“孩儿愿以兄长之责,规劝诸弟,导其向善。”
刘备闻言,复又追问:“他日你若非九五之尊,新皇若不听你规劝,你又能如何?
诸葛丞相功高盖世,震主之威,若新君心生猜忌,待天下平定之日,欲清算丞相,又当如何?
届时你莫非还要兴兵相向,致手足相残、兄弟反目之祸么?”
“这……”
刘备一番话,问得阿斗哑口无言。
刘备继续道:
“阿斗你记住,这储位不是赏赐,是责任;这天下不是私产,是黎民百姓的生计。
你肩上扛的,不只是朕的期许,更是汉室的延续、四海的安稳。
你若真想护佑兄弟、保全丞相、安定天下,便要坐稳这储君之位,磨砺心性,增长才干。他日登基为帝,以仁心治国,以公心驭臣,方能让手足无隙、贤臣得用,让这乱世终得太平。”
阿斗认真的点点头,抱拳道:“父皇,孩儿知道了。”
“那就起来吧。”
和父皇坦白了所有过往的憾事和心结,阿斗终是心安了许多。
而在刘备的心中,也把司马懿当成了此生最需提防的劲敌。
“难怪丞相说,不要让朕相信司马懿,果然,其料想比朕更远。”
而后,下皇帝诏令,继续给司马懿施压。
……
诚然,司马懿心中早有预感,洛阳城破,不过是迟早之事。
他已敏锐察觉到,麾下将士、城中百姓,乃至曹公遗留的旧部,对如今的曹魏,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这支由汉胡健儿混杂而成的军队,虽说战力强悍,可守城的诸多魏籍贯将官,却早已暗生异心。
这局面,已是无力回天。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修书一封,送往刘备帐下。
他要让洛阳的陷落,变得更有意义。至少要让那位南汉皇帝明白,自己纵然曾有过依附曹魏的选择,究其根本,仍是心怀汉室之人。
我信中写得明白:臣之所以迟迟未肯归降,实因家眷尚在城中,脱身乏术。
伏请陛下体察苦衷,请恕臣迟滞之罪。
刘备知人善任,素来宽厚弘毅,想来,总不至于对自己这般归降之心,断然拒之门外。
司马懿满心期许,只盼能等来刘备的些许示好,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可他等到的,唯有那股愈发沉凝、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不禁暗自思忖:难道他竟不愿兵不血刃,轻取洛阳么?
难道他想让洛阳血流成河么?
还是说,刘备隐藏已久的虚假仁德,终是在天下即将一统之时,露出了狐狸尾巴。
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豫州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许都和谯郡接连失陷。
曹真、曹休已然兵败被俘,两京陷落。
刘封、关平二将正挥师征伐豫州诸郡,旌旗所指,郡县望风披靡。
不消多时,整个豫州之地,便要尽数归入刘备囊中。
届时,洛阳孤城悬于中原,再无半分坚守之望。
司马懿枯坐良久,眸光沉沉,终是决定按照最险的那条路走下去。
先保全麾下胡族部众,收为己用,以为日后倚仗;
转而将洛阳失守的罪责,尽数推到那些曹氏旧臣的头上,借他人之骨血,为自己铺就一条退路。
而这个最适合背锅的人,便是程昱。
此时程昱的已经七十五岁了。
他靠着宛城和穰山收拢的残兵驻守伊阙关,与关羽的北伐军在此对峙。
司马懿的手段简单狠戾:他直接断绝了程昱军中的粮草供应,欲以此逼其就范。
可他没料到,程昱的行事,竟比他更绝。
程昱当即整肃兵马,突袭胡人营寨,且以护佑一方百姓为名,将驻守伊川县的羯族部众一举剿杀,尸体尽数运回营寨。
而后,他依旧固守伊阙关,寸步不退。
此事一出,顿时引得洛阳境内五胡各部的首领震怒,群情汹汹,怨愤滔天。
围在司马懿的中军大营,请求其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