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赵云有些不理解诸葛亮所言,但认识两年多来,诸葛亮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他对诸葛亮的计谋自深信不疑。
可是,军师并未来过汉中,亦未问询我汉中气候如何,怎知推断其中玄奥?
赵云还是有所担心。
因为,他看诸葛亮平时皆谈笑风生,胸有成竹,方才说起“炎威肆虐至极”时,却面露凝重之色。
莫非军师亦无把握?
赵云暗自思忖:“某非足智之辈,难谙此中机巧。然但逢变故,纵千难万险,亦必以命护军师周全!”
于是抱拳道:“军师,那今晚好好休息,云就在临屋。但有事由,随唤即至。”
诸葛亮看着赵云,嘴角还是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
“子龙,你亦好生休息,今晚断无他事。”
诸葛亮即便如此说,赵云亦未卸甲。
抱着剑靠在床褥上和甲而眠。
诸葛亮坐在屋中,看着烛火,久久难眠。
南郑,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
曾经因兴天师道而繁华,后却被曹操迁尽民众。
曹操是聪明的,他让马超韩遂张鲁刘璋几方混战,最后大军压境,坐收渔翁之利,夺得凉州与汉中。
张鲁也是聪明的,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已绝非曹操之敌,便铁心相依附,说出了那句:“宁为曹公作奴,不为刘备上客!”
也是这句话,不仅保住了他,也保住了汉中的万千黎民百姓。
曹操虽然对百姓狠辣,有着极其务实的政治手腕,但对这种诚心归附之人,他还是能体现出他仁德的那一面。
他心知汉中之战难以得胜,便尽可能拖延,焚毁汉中粮草,将汉中之民迁渡到中原之地。
使得主公只得到一座空城。
难以迅速组织军众北伐长安。
而接下来,便是云长襄樊之战……
想到此,诸葛亮又不禁哽咽,不愿再回忆下去。
后来,败走城,白衣渡江,夷陵之战,白帝城托付……
大多数时候,他把阿斗留在成都,征罢南中,便多留于南郑。
为了让南郑重新的发展起来,他夙兴夜寐,事必躬亲。这里的一山一河,一草一木,他都深深的烙在自己的心里。
为了足食,他推行屯田,募民垦荒,教百姓引渠溉田、深耕易耨;
为了安民,他轻徭薄赋,设官分职,令吏卒护商道、葺民居,使流亡者复归田亩;
为了固防,他踏勘险隘,依山筑垒,于要冲之地置烽火、布连弩,令羌氐诸部望而敬畏。
为了让汉中的百姓免遭天灾侵扰,他查阅了汉中数百年的县志,何时有雨雪,何时有洪水,何时有地震,何时江水改道,他都牢记心中。
晨起理千机,暮归筹百务,不敢假手于人。
他带领百姓垦田种麦,指导百姓养蚕种桑。
终在数年之后,让南郑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然而连年的北伐,还是耗空了国库。
士族不愿战,百姓不愿战,连军卒也不愿战。
可天下大势,虎狼在北,可不是你想不战就能不战的。
倘若北伐,战场终将在敌国境内,若不北伐,战场却早晚会蔓延至自家国土之上。
到时,百姓又当如何?
当然,为百姓身安,亦可效张鲁之举,铁心投靠曹操。
然,此又将先帝所托之宏愿置于何处?
梦中那种既左右为难又有心无力的感觉,让诸葛亮如鲠在喉,几欲窒息。
他闭上眼,两行泪水沿眼角而下。
“幸非若斯,幸非若斯也……”
他猛然睁开眼:
梦中诸事,虽暗合天道定数,却亦藏不测之变。
今主公虎踞荆交,威加川汉,基业如日中天,我又何由在此徒作黍离之叹?
想到此,诸葛亮擦干了泪水,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抬头望向星空。
往昔夜幕垂时,星河如棋布九霄,璀璨交辉。然今夜穹庐似蒙玄纱,阴云四合,似有黯霭,往昔朗耀中天之星辰,多隐于溟溟雾霭,只有寥寥数星挂在天上,亦不复往日华光。
诸葛亮明白,自己预测的不会有错,明日午后必有大雨。
今当借此,收拢汉中民心,并使张鲁铁心为我所用。
不要让主公再听到那句令人锥心摧肝之言。
当即和衣而眠。
而此时此刻,南郑城平日里最繁华的大街之上,今夜篝火通明。
叮叮当当的凿钉之音吵的米民睡不着觉,很多人开窗观瞧,却见数百名鬼卒正在搭建祈雨台。
此台高耸雄壮,又布红布华蓬,不知何人所用。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翌日清晨,不少米民聚在台下,一边仰头观望,一边互相聊天:
“家里孩童被祭酒征用,作祈雨童子。此台既为祈雨而建。”
“此是好事,为何忧虑?”
“只不知会不会献祭自家孩儿。”
“无妨,我家孩儿亦被征用,阎天师有言,宁可不得雨,亦无损孩儿片点汗毛,到时只按紫袍道人所言,举幡念咒便是。”
“阎天师素爱我米道之民,他的话自然可信。”
“难道,祈雨之人就是那骑青牛的紫袍道人?”
“正是!”
“其看起来颇有仙道气度,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道长。”
“据说,乃是刘皇叔麾下谋士,其法力高超,曾以八阵图搭破李通五万兵马。”
“果然厉害,要么怎么敢穿紫袍者。除大天师之外,这还是第一个敢穿紫袍之刃。”
“咱们米道天师祈雨多日,未见雨来,乃曰百姓有人心中不诚,只不知这紫袍道人是否真有道法。咱们且待观之!”
“天师们祈雨……终不似此人专精。”
“如此大阵仗,劳民伤财,若真无祈雨之能,恐怕就要贻笑大方了。”
“吾辈天师犹难成之业,他何德何能,敢望其成?”
……
很多话就好像平常聊天,但不知不觉就会被带了节奏。
未至中午,祈雨台已经建好,烛台,童男童女,幡旗皆已配置妥当。
阎圃率众天师侯于台下。
南郑百姓数千人皆聚集于此,摩肩擦背,观者如堵,都是来看热闹的。
正此时,铜钟声响。
鬼卒护卫手举令旗,左右而立,辟出主路。
只见诸葛亮身着道袍,腰配木剑,手持浮尘,披头散发,眉目微醺,骑着青牛缓行而来。
相比米道众天师,诸葛亮更有仙人之姿。
鬼卒按剑引颈,百姓踮足延首,万目睽睽尽落于青牛之上的紫袍道人。
这场面唯大天师张鲁坐而论道时,方能得见。
阎圃与众天师却相视而笑,心中皆暗道:
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