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镇纸压着的审计报告正在甄俸指腹下簌簌作响，他扯松领带时带翻了半杯冷茶。
乔城机械厂的烫金logo在洇湿的纸页上晕开，这家顶着\"国家重点企业\"名头的上市公司，去年纳税庆功宴上还与他碰过香槟杯。
甄俸看着审计署递交上来的报告心情变得异常沉重，乔城机械厂为大型国有企业中极少数的上市公司之一，属国家和地方政府重点企业，在职员工5000余人，每年给政府带来近亿元的税收，似乎没有什么先兆就成了政府的烫手山芋。
如今，到期的银行贷款，股市停牌，重点是董事长、总经理不知去向让公司陷入困局，政府托管却也回天乏力。
\"五千号工人眼瞅着要喝西北风。\"审计主任的钢笔尖戳着报表上猩红的赤字，\"港口的集装箱堆成了生锈的山丘，单日滞箱费就够买辆顶配奥迪。\"
甄俸摸到报告夹层里的照片：贴满封条的自动化车间，流水线上还粘着干涸的润滑油。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他想起上月机械厂王总递来的翡翠貔貅，当时那番\"稳赚不赔\"的说辞还混着茅台酒气。
如今出口产品因检测不合格被滞留港口，除了高昂的日租金，还有双倍的合同违约金。贷款到期通知书与法院传票在档案袋里挤作一团，股市停牌公告倒是准时挂在官网首页。
\"托管小组吃住都在厂里三天了。\"秘书抱着新到的急件进退两难，\"财务总监电脑里的加密文件...怕是得用上国安局的手段。\"
甄俸突然抓起钢笔划破纸面，墨迹顺着\"法人代表失联\"那行字爬成狰狞的蜈蚣。
檀香山私人会所的落地窗映着太平洋的浪，A君叼着雪茄在五块液晶屏前转椅，胸有成竹的掌控着事态的发展。
四部卫星电话此起彼伏震响，他随手抓起闪着红光的听筒，指尖在乔城机械厂股票K线图上划出断崖式下跌的轨迹。
\"账上最大那笔贷款月底到期。\"东京口音的汇报混着居酒屋喧闹。
A君弹了弹雪茄灰，眯眼盯着赌场监控画面，机械厂老总正瘫在百家乐赌桌边，领带歪成麻花。
第二部电话贴着耳际时，慕尼黑实验室的白噪音背景里蹦出德语：\"退货报告盖完章就往法院送了。\"
第三通来自港湾岛证券交易大厅的嘈杂中，马仔扯着嗓子喊：\"股票抛干净了，现在停牌公告该贴他们脑门上了！\"
雪茄红光猛地亮起，A君冲着加密频道轻笑：\"带咱们的财神爷们去公海邮轮醒醒脑。\"
监控画面突然雪花闪动，赌场贵宾室里机械厂老总攥着两亿筹码欠款票据发抖，在赌场马仔的威逼下，三个高管正拿威士忌浇灌向自己的太阳穴，才意识到稀里糊涂的竟输掉2个多亿。
巴拿马货轮的汽笛声撞进第四部电话，心腹压着嗓子：\"最后三个集装箱卡在海关，够他们再赔笔棺材本。\"
A君把雪茄按灭在乔城机械厂LoGo上，青烟顺着纳斯达克实时行情袅袅升起。
乔城机械厂正经历着生死劫。
先是国外订单的巨额索赔压得喘不过气，银行追债的电话从早响到晚，高管集体失联的消息又引爆舆论，股市直接跌停板钉死。
可就算这般山穷水尽，仍有几家企业在政府大楼里进进出出谈收购，只要政府肯担保、银行愿展期，他们拍着胸脯说能让厂子起死回生。
州政府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甄俸州长揉着太阳穴听财政局长汇报。
议员们传阅着乔城机械厂的债务报表，纸张翻动的哗哗声里突然有人摔了茶杯：\"早不爆晚不爆，偏偏在咱们要表决的前夜！\"
原来地方法院刚收到某国际投资公司的诉状，白纸黑字显示乔城机械厂分十二次借贷数十亿，所有借贷手续都合法合规。
只要董事长、总经理和几位高管不露面，这笔数十亿的糊涂账就永远说不清到底是经营借款还是赌债。
曾经风光无限的上市国企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从国外索赔到民间借贷，环环相扣的雷暴连环炸响。
甄俸看着墙上\"功成不必在我\"的书法条幅苦笑。
本来是一家风光无限的上市国有企业似乎在一夜间轰然倒塌，甄俸州长为首的政府领导连续几日开会，没有人愿意背锅，没有银行及金融企业出手救市，议员们没有行之可效的办法都举手无措。
坤岚踩着十厘米红底高跟鞋迈进会客室，鳄鱼皮公文包往黄花梨茶案上重重一搁。乔碧萝刚要斟茶就被她抬手制止：\"甄州长，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
坤岚从鳄鱼皮包里抽出的文件险些碰翻青瓷茶盏，\"我们集团想打包收购乔城机械厂，包括上亿元债务。\"
甄俸捻着紫砂壶盖的手顿了顿，壶嘴飘出的白雾模糊了镜片：\"坤总说笑了，国家资产岂是...\"话没说完就被对方脆生生的笑声打断。
坤岚摘下玳瑁眼镜哈着气，镜片上映出财政报表刺目的赤字：
\"三年前改制文件您签的字吧？现在这烂摊子可全扣在州政府头上。\"坤岚突然倾身逼近，香水味混着文件油墨味扑面而来。
\"银行展期能撑多久？下个月教师工资还发不发？\"
\"你们有盘活方案？\"甄俸不自觉攥紧壶柄。
坤岚却慢条斯理戴上眼镜，指甲敲着债务清单轻笑：\"没有。\"
紫砂壶\"哐当\"砸在茶海上，甄俸手背青筋暴起，乔碧萝慌忙递上的茶巾被他甩开老远。
坤岚反而翘起二郎腿，尖头鞋挑着那份收购协议往州长跟前推了半寸。
坤岚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仿佛没注意到甄俸逐渐僵硬的坐姿：\"债务问题暂且不提，乔城机械厂的生产技术……\"
坤岚从公文包抽出份文件推过去，\"大部分工艺还停留在人工打磨阶段，精准度差不说，成本控制更是一塌糊涂，被市场淘汰是迟早的事。\"
甄俸草草扫过数据报表，鼻翼微微翕动。
坤岚见状又翻开下一页：\"最有效的办法当然是引进先进设备，可短期内光是专利费、设备款，再加上下岗职工安置费......\"
坤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虽说政府能协调银行贷款，但海外客户的赔款，特别是那笔金融公司欠款——怕是得等到下一代人接手，厂子才可能盈利。\"
茶杯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甄俸突然把茶杯往桌上一顿，眼角的皱纹突然加深：\"约我来就为说这些？你这些数据未必比我们掌握的详尽。\"
\"既然政府早就门儿清，\"坤岚合上文件夹时故意带起哗啦声响，\"那更该同意我们收购。再拖下去，机械厂迟早把整个州经济拖下水。\"
这句话让甄俸的钢笔尖在记事本上重重顿住。他扯松领带冷笑：\"国企私有化在程序上......有些复杂！\"
\"领导们总会有办法的。\"坤岚突然笑着打断，指尖在收购意向书上轻轻一点，\"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您说呢？\"
在甄俸的疑惑不解的眸光中拿出一份城市规划书，坤岚必须和甄俸说明自己的企图，只有确认甄俸能全力配合才能更好的布局，否则便会放弃这个让人垂涎的大餐。
甄俸转着钢笔的手忽然停住，指腹在杯沿划出半圈水痕：\"说说看，你们打算怎么收购，出资多少？\"
\"我们接手政府的烂摊子，\"坤岚把合同往前推了三寸，纸页擦着玻璃茶几发出沙响，\"等于替您剜掉块腐肉——哪有医生倒贴钱的道理？\"
钢笔尖\"咔\"地戳进实木桌面。甄俸从牙缝里挤出冷笑：\"真敢想啊。\"
\"要不然呢……\"坤岚抱臂后仰，皮鞋尖有节奏地叩击地板，\"等法院封厂那天，金融公司作为最大债主吃干抹净，烂摊子还得政府收拾。\"
坤岚突然倾身逼近，\"现在让我们收购，至少议会上能给您留个体面收场。\"
甄俸霍然起身时带翻茶杯，褐渍在文件上洇开大片。
正要拂袖而去，身后传来纸张脆响，坤岚抖着破产清算预案轻笑：\"到时六千工人举着横幅围住州政府，您猜《乔城日报》头条照片拍您左脸还是右脸？甄俸州长想在议会上获得更多的支持，我想和甄俸州长应该谈讨下我们之间的交易！\"
悬在半空的身体僵了僵，甄俸慢慢坐回真皮沙发：\"我们之间？\"
\"是啊！我们打算免费收购乔城机械厂，但和甄俸州长之间还是要守规矩的。\"坤岚两指夹着支票滑过桌面，纸片与玻璃摩擦出细微嘶鸣。
甄俸瞳孔在瞥见数字时骤然收缩，态度又恢复到州长原有的风度，“你们有办法让乔城机械厂起死回生？”
坤岚顺势翻开城市规划图：\"债务我们扛，厂子也能续命两年。只要您把城西老码头划进改建区......\"
甄俸按住图纸的手背青筋突起：\"五成？\"
\"老规矩，5%。\"坤岚突然收手任由图纸卷起，\"不过要是配合不到位……\"
坤岚故意让后半句消散在撕支票的裂帛声里，盯着对方随碎纸飘落的瞳孔慢慢说道：\"这盘棋，随时能换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