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晒谷坡的太阳啊,毒得跟烧红的烙铁似的。有个叫二妮子的姑娘,背着柴筐,跌跌撞撞地往山梁上爬。这时候呢,天空突然裂开一圈刺眼的金环,原来是日晕出现了,就像天神发怒时瞪大的眼睛,把整个山坳都给困在了光的牢笼里。
放羊的六爷一看,扯着嗓子大喊:“快闭眼!”可二妮子哪反应得过来啊,直接僵在了原地。她药篓里给娘治痨病的半边莲撒了一地,那轮妖异的同心圆就这么永久地烙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到了晚上,娘咳血的声音里还混进了别的动静。二妮子一睁眼,好家伙,三具墨黑的棺椁就悬在房梁下,棺盖随着月光一开一合,里面还能看见旋转的星云状旋涡。二妮子死死咬住被角,想起了晒谷坡代代相传的禁忌:直视日晕的人,夜里会看见悬棺。
从这之后啊,晒谷坡就开始死人了。
先是当年逼死戏班子的周老太爷。有人发现他跪在祠堂天井里,十个手指头都抠进了青砖缝里,俩眼珠没了,那空眼眶直勾勾地“望”着太阳的方向。更吓人的是,他尸体的掌心还托着半块焦黑的戏牌,上面的描金小楷还能看出写的是“玉簪记·杜丽娘”。
六爷把二妮子拽进地窖,一边抖开一卷泛黄的戏单,一边哆嗦着说:“是凤鸣班来讨债了……”原来三十年前,为了求雨,周老太爷逼着省城来的凤鸣戏班全员直视日晕。当天夜里,扮演杜丽娘的花旦就吊死在了晒谷场老槐树上,眼眶里还插着两根烧红的簪子。接下来半个月,戏子们一个接一个发狂,互相残杀,班主抱着最后三个活人跳进了鹰愁涧。
地窖里的油灯忽明忽暗的,二妮子瞳孔里的同心圆在墙上投出光斑。六爷突然指着她,声音都颤了:“你眼里……有棺材在转!”
第二具尸体出现在古井那儿。
货郎郑三可惨了,脊骨被扭成了麻花,头还塞进了井壁的石缝里,睁着的双眼残留着日晕状的裂纹。二妮子去打水的时候,井底浮起个描金木匣,里面全是带血的眼球标本,每颗虹膜上都刻着微缩的同心圆。
六爷说:“这是周家祖传的‘天瞳账’!”他把木匣砸碎,抖出一本浸透井水的册子。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晒谷坡百年的秘密:每逢大旱,周氏宗族就挑外乡人直视日晕,还把人家发狂说成是“祭天成功”。凤鸣班死绝那页,朱砂批注特别吓人:“戏子眼底棺影最盛,沉尸时犹在抓挠箱板”。
月光穿过二妮子的瞳孔,在井壁投出三具旋转的黑棺投影。棺盖一开一合,二妮子看见无数焦黑的手从井底伸出来,正抓着郑三的脚踝往深处拖。
到了第三夜,晒谷场老槐树下搭起了戏台。
一个无头花旦在台上水袖翻飞,脖颈断口那儿涌出像沥青一样的黑雾,还说道:“当年沉我们入涧的时候,可听见箱板在响?”原来周老太爷在戏班的饮水里掺了致幻草,趁着众人癫狂的时候把戏箱钉死。在鹰愁涧底发现的十二口箱子,内侧全是带血的抓痕。
二妮子转身就想逃,这时候瞳孔猛地一阵剧痛。她一看,所有周姓族人头顶都浮现出微缩黑棺,会计周茂才的棺盖突然掀开,黑雾凝成铁签,直接刺穿了他的双眼!
六爷咳着血,指着天空说:“日晕是引信,人眼是灯芯。债主顺着亮儿来点卯了……”话还没说完,他干瘪的左眼窝突然钻出半截生锈簪子,原来三十年前他也是沉箱的执行者之一。
二妮子在娘的枕下摸到一块硬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块褪色的戏牌,上面写着:凤鸣班 杜秋云。
娘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指甲都陷进皮肉里了,说:“那年我装疯逃出晒谷场……可这双眼!”她眼白爆出蛛网状血丝,瞳孔上的日晕烙印像火一样烧着,“它们找来了!涧要开了!”
这时候鹰愁涧传来山崩的声音。二妮子跑到崖边一看,十二具挂着戏袍的白骨正往上爬,为首的花旦骷髅腕上系着银铃,骨指间攥着周老太爷的眼球。夜空里的黑棺已经增加到十二具,棺内垂落着像瀑布一样的黑发。
花旦骷髅张嘴说道:“当年袖手旁观的,都是共犯!你的眼睛,就是最后的祭灯!”说着,白骨指爪就朝二妮子的眼睛刺过去。
二妮子急中生智,突然抓起山神庙的香炉,把滚烫的香灰泼向自己的瞳孔。这一泼,视野瞬间变得血红,剧痛中她却看到神奇的一幕:香灰火星沾上白骨,怨灵就像蜡像一样融化了!
原来啊,火焰能破这事儿。二妮子撕下衣襟缠住松枝,浸透桐油点着。烈焰腾空的时候,十二具黑棺聚成巨大的日晕,瀑涌的黑发缠住火把。
花旦厉啸着扑过来:“焚尽这双眼,恩怨才能熄!”
二妮子一咬牙,反手将火把戳向自己的面门。炽焰吞噬瞳孔的瞬间,天空的黑棺炸成星尘,崖下传来戏班齐唱:“血债销,魂归位,且看来年稻粱肥……”
等晨光刺破云层的时候,村民在涧边找到了昏死的二妮子。她双眼盖着焦黑的布条,怀里还紧紧抱着烧变形的铜戏牌。
从那以后,晒谷坡再也没人见过悬棺。二妮子常常坐在崖边“望”日,焦糊的眼皮下,烙印随着日升灼热跳动。有次货郎问她:“日晕是啥模样?”
二妮子摸索着把货郎的手掌按在自己眼皮上,龟裂的嘴唇微微扬起,说:“烫的,像娘熬的麦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