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缁说完,因怕玉萦回绝,又飞快补了一句:“爷说之前跟姑娘说好的。”
“我知道。”
玉萦站起身要往外走,却被丁闻昔拉住。
她不放心地叮嘱道:“世子久居高位,你不要跟他正面冲突。”
“知道了,娘放心,我会谨慎的。”
玉萦稍稍理了下衣袖,跟着元缁往外走去。
走过两个回廊后,元缁带着玉萦到了明光堂。
这明光堂位于府邸的正中央,接着前院和后宅,与京城侯府的泓晖堂差不多,也是赵玄佑日常起居的的地方。
进了院门,正好有一阵春风吹来,院子里的两株高树发出沙沙的声音,悦耳动听。
玉萦不禁顿住脚步,抬眼看去,只见树干虬枝盘曲,又如苍龙探爪一般,树叶却是嫩叶含翠,清新翠绿。
“这是胡杨树,是侯府第一代家主驻扎在禹州的时候种下的。”
“那应该有上百岁了。”
“是啊,不过对胡杨来说还年轻着呢,胡杨树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长寿着呢。”见玉萦对胡杨树感兴趣,元缁又道,“出禹州三十里,便有一片胡杨林,那边才壮观呢,改日……”
元缁原想说改日让赵玄佑带玉萦去看胡杨林,前两个字一出口,他就知道失言了。
赵玄佑还坐在轮椅上,连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能带玉萦出城去逛?
他嘿嘿一笑,把话茬收了回去:“姑娘还是先进屋去,省得爷等久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抱厦里点了灯烛,烛火朦胧,给轮椅上的赵玄佑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
“先吃饭吧,免得菜凉了。”
等着玉萦落座之后,赵玄佑给她递了筷子。
玉萦心中原是有气的,只是见他这般态度,又坐在轮椅上,实在有些可怜,到底接了筷子。
抱厦里烛火摇曳,映得满桌菜肴琳琅满目。
玉萦扫了一眼桌上菜肴,眸光微顿。
摆在桌上的菜肴泾渭分明——左边摆的是西北风味的炙羊肉、胡饼,肉片炒面,右边则是江南的龙井虾仁、糖醋藕片、莼菜羹,甚至还有一碟桂花糖糕。
倒是备的用心。
一路从蜀地奔波而来,没吃过几顿安稳饭,此刻抱厦里香味隐隐浮动,佳肴满目,自是令玉萦感觉腹中空空。
她夹起一块桂花糖糕,甜香软糯,跟在江南吃的没什么分别。
“侯府里还请了江南厨子吗?”
赵玄佑随口道:“我又不爱吃这些,以前自然是没有的。想着你会过来,才特意让人去寻的。”
玉萦吃了一片炙羊肉,想起丁闻昔院子里那株江南海棠,抬眼问:“那株海棠树总不是因为我才有的吧?”
“那是我爹种的。”赵玄佑点了下头,“我娘是江南人士,我爹想着婚后他们会住在这里,便命人栽了那棵海棠树。”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那株海棠怎么能生得那样好?”
“那座院子里的泥土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又每日有人浇水,所以能生长得好。”
“侯爷为了夫人,倒是花费了好多心思。不过……”
见玉萦话锋一转,赵玄佑约莫也猜到了她的心意:“你想说他还纳了魏姨娘,算不得痴情?”
“不是吗?情之所至,自然是要独一无二。”
赵玄佑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道理。不过也的确事出有因。”
玉萦没再理他,只专心吃着菜。
几道主菜都尝过一遍后,给自己舀了一碗莼菜羹。鲜嫩滑润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娘亲在灶台边熬汤,热气氤氲里,笑着叫她去尝。
玉萦垂下眼,轻轻咽下。
“味道如何?”赵玄佑问。
“很好吃。”
因那莼菜羹摆得离赵玄佑远,他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玉萦便给他也舀了一碗。
赵玄佑唇角微扬,拿起勺子也吃起来。
他原是不喜欢吃素菜的,莼菜羹从前尝过,只是今日的滋味大有不同。
等到一顿饭吃完,赵玄佑命人撤去了碗筷,重新摆了点心过来,又给玉萦倒了一杯酒。
“这是西域的葡萄酿,你也尝尝。”
玉萦并未接酒,抬眸看向赵玄佑,开门见山道:“世子说要请我过来用膳,现在用过了膳,总该说说正事了吧。”
“正事?”赵玄佑挑了一下眉。
因着他这反应,玉萦眸心一拧:“莫非世子要反悔?”
“悔什么?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办到,你想走,我绝不阻拦,我说过了,我只有一个条件。”
玉萦淡然道:“你要我离开裴拓,我做到了。”
“不只是这样,萦萦,我要的是你永远不再跟裴拓有纠葛。”
玉萦深吸了一口气:“我说过,我也可以做到。”
赵玄佑的指节轻轻敲在桌面上,声音不重,却像是叩在她心上。
“除此之外,”他缓缓道,“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玉萦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当真?”
他也笑,眼底的光芒却是直直看着玉萦。
“当然。”
“你知道我要带娘亲和阿槊走的。”
“不错。”赵玄佑没有否认。
“那你在侯府里请江南厨子做什么?你刚刚亲口说的,你不爱吃江南风味!”
“厨子的确是为你请的。”
见赵玄佑还要狡辩,玉萦索性把话说透:“你都知道我要走,还给我请厨子?”
赵玄佑眸光闪烁,没有立即言语。
玉萦以为他心虚,心中忽而涌起一抹愤怒。
“赵玄佑,你自己说过不再骗我的!可你拿我娘要挟我,千里迢迢把我带到禹州来,说什么来了就不会拘着我,可你心里从来就没想过要放我走。”
“我是想留你,但我不是悔诺。”
“笑话!你承认吧,你根本没想过要放我走。倘若你真要放我走,为什么又是请江南厨子,又是把映雪从京城里叫过来?”
赵玄佑听着她的声声质问,僵了片刻,缓缓抬眼看着她。
玉萦的睫毛微颤,眼圈不自觉地泛红:“我真不该相信你。你用尽办法就是为了骗我留在禹州,跟说的全是谎话,这算什么?”
赵玄佑眼底悄然涌起团团浓色,心中似被钝刀子割着。
在玉萦的眼泪落下来之前,他低声道:
“算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