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完一曲,萧玉京一手一个再次抱着女儿起身,一回头就看到了女皇陛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父女。
“今日回来得这么早?”萧玉京诧异,抱着孩子上前一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腾不出手来再去抱她了。
温颂安看到阿娘,张开胳膊咿咿呀呀地要投奔阿娘的怀抱。
温仪景笑着将人接了过来,视线却落在今日穿了一身茶白色锦袍的萧玉京身上。
过去的这半年里,萧玉京在自己和孩子面前大多数都是站着的,可却还一直没敢站着抱过两个女儿。
更别说抱她了。
温仪景亲了亲两个女儿,将她们递给身后的长离。
萧玉不解的看着女皇陛下。
“腿能站得稳,可以抱得动人了?”温仪景挑眉看着长身玉立的人。
若是不说,谁能想得到萧玉京曾经是个困在轮椅上的人呢?
对上温仪景带着暗示的目光,萧玉京上前两步,像是抱孩子似的,一把掐住温仪景的腋窝,将人高高地举了起来,然后稍一用力,双手又迅速地抱住了温仪景的腿。
温仪景从未被人这样抱过,略显慌乱地抱紧了萧玉京的脖子,双腿用力地盘在他腰上的那一瞬间,她心跳乱了两拍。
“勒着了。”萧玉京艰难地提醒。
温仪景能感受到萧玉京有力的双臂对自己的托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换做双手扶着萧玉京的肩膀,也方便她低头看他。
温仪景有些紧张,担心地看着萧玉京,“可以吗?我就问问,你别勉强,快点先放我下去……”
她又不是孩子了,而且这样抱着,还怪‘危险’的。
“可以,不勉强。”萧玉京微微仰头看着她。
他知道,她更喜欢这样站在高处看自己。
以后,他每天都可以这样抱着她,一直到他再也抱不动为止。
只是这样的姿势也的确让人有些想入非非,萧玉京对她,又向来没任何抵抗力。
温仪景心情很好,想亲亲他的,可他的反应让她迅速打断了念头。
她一会儿还得去见张阁老呢,得保持形象。
催着萧玉京放她下来,她也有些担心时间太久萧玉京的腿吃不消。
虽然很贪恋,但来日方长。
……
温仪景下午去见张阁老谈论正事的时候,有些走神,她在想萧玉京。
如果萧玉京双腿从未受过伤,或许,他们将会成为战场上兵戎相见的对手。
若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可还会欣赏这样一张足矣让人迷了神魂的俊脸?
“陛下?”张阁老看着神游天外的人,小声喊道。
这皇女都快周岁了,陛下如她自己所言,从未因为照顾孩子而耽误过政事,这的确是打破了张阁老的对女子的刻板印象。
并因此回家仔细观察过自家夫人好一段时间。
然后他就发现,一个当家主母这每日要做的事情,并不比他这个在朝堂上的男主人少。
他的夫人除了管理家中中馈,还要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要教养孩子,要操心孩子的婚事,要为他为孩子去和各家的主母夫人打交道。
看似是在喝茶赏花,却丝毫不比他在朝堂上来得清闲。
内宅后院,是一个小的国,女子看似是掌权人,但实则却是鞍前马后费心劳神的管家。
此刻,张阁老心中也是真的很好奇,女皇陛下为何走神。
以前对于民生大计,陛下一向看得很重。
这冬日已至,今年过冬的事情,需得提前准备。
温仪景回了神,平静地说,“朕在想这郑家人在秦岭也躲了这么久了,该再次出兵清剿了。”
“陛下所言极是,郑家不除,九州难安。”张阁老连忙道。
自从女皇陛下登基之后,这郑家余孽倒是安生了,可到底是个祸患。
“萧玉京这些时日里双腿已经能自如行走,朕想派他去清剿郑家余孽,张阁老以为如何?”温仪景笑着问。
张阁老一愣。
萧玉京的腿好了?
顾不得以为如何,张阁老连忙起身道喜,“恭喜陛下,恭喜皇夫。”
提及曾经的萧玉京,九州谁不叹一声可惜。
不过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萧玉京又成了女皇陛下的夫君,众人便也没那么唏嘘了。
如今倒是好了,萧玉京娶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还生了两个带着祥云龙图而来的女儿,现下腿都好了。
可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不过……
张阁老心中隐隐生出另一种担忧。
萧玉京自然也是文武全才之人,曾经在北渊城也是声望极高。
如今女皇陛下如此尽心竭力地替他将腿治好,可否会是养虎为患?
只是这话,他却不敢问。
“萧玉京的腿,当年便是被郑家人买通的人所陷害,如今让他去清剿郑家余孽,也算是了了这段因果。”温仪景笑着说。
张阁老欲言又止的担忧,她都看在眼里。
“张阁老,用人不疑,我这一生,赢得起,也输得起,我信玉京,如我信诸位爱卿一般。”温仪景温和地看向张阁老。
张阁老连忙再次起身告罪。
温仪景笑着让人起身。
……
见完张阁老,处理完小朝会的事情,冬日的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温仪景踩着余晖回了椒房殿。
萧玉京正在带着两个女儿在小榻摆弄鲁班榫。
萧玉京对于机关术也略有涉猎,如今两个女儿感兴趣,他便又让人做了些适合孩子玩的。
萧玉京已经陪着孩子玩了一下午,吃饭的时候小家伙就已经瞌睡了起来。
简单吃了些,便被乳母抱了下去。
“每次皇夫带一下午皇女,准是天都没黑透,人便睡了,夜里睡得也踏实。”乳母抱着皇女回去的时候小声说着。
两个皇女都是很好带的孩子了,聪慧乖巧,除了之前入冬染了一次风寒有些磨人,非得要陛下和皇夫一起日夜陪着,平日里都很好带。
槐序修养好之后,夜里便睡在两个皇女的寝殿。
乳母是萧玉京千挑万选的,可槐序等人还是更信得过自己。
偶尔玄英和长离也会过来陪着。
……
送走了孩子,寝殿便只剩下了温仪景和萧玉京。
吃过饭,夫妻在院中转了两圈,说了说今日没在一起时候遇到的事情。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冬月的天,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我先去沐浴。”回了殿内,萧玉京关上门后看了一眼温仪景。
温仪景略显诧异,不一起?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萧玉京能走两步之后,可很是喜欢温泉池那边。
可不等她问,萧玉京便已经径自走了,丝毫没有邀请她的意思,而且如今他真的是健步如飞,温仪景都没想明白呢,萧玉京人都走没影了。
温仪景,“……”
这怎么好像逃似的?
可是明明刚才他关门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暧昧。
等都不等,温仪景哼了一声,也不去和萧玉京凑那个热闹,想着等他洗完自己再去。
好像她多喜欢和他一起沐浴似的。
虽然他双腿能站起来之后,她的确是比之前省了些力,可终究也是每次顾及他的腿,她还是很累的。
温仪景自己又哼了两声,坐在桌边看书等着。
很快,萧玉京就有了动静,“我收拾好了,你快些去吧。”
纱帘后的人脸都没露,就回了寝殿。
温仪景又重重地哼了他一声。
想着不和他计较,毕竟过两日她就要将人派秦岭去了。
这一来一回,做做样子,至少也得一个月见不着面。
温仪景独自去了温泉池,水已经被换了。
洗澡的时候,她向来不需要人侍奉,尤其是和萧玉京成婚之后。
不过玄英却也会定时过来给她按摩一番,松松筋骨。
温仪景在准备去起身穿衣的时候,才发现今日衣架上挂着的竟是一套大红色的中衣。
她平日喜好穿颜色艳丽的衣服,尤其是红衣,可如此艳的大红色,却未曾有过。
上一次穿,还是大婚的时候了。
可能是槐序最近偏好的颜色吧。
温仪景没做多想,穿上了如水般丝滑的中衣,擦着头发往寝殿走去。
烛光将前方的路都照得暖融融的,寝殿里今日竟然放的都是红烛。
温仪景再定睛一看,殿内的帐子竟然也换成了红的。
入目,皆是喜庆的红。
可萧玉京却不在殿内。
温仪景一边用内力烘干已经不再滴水的长发,一边去梳妆台前通发。
镜中的温仪景马上就要三十了,生的一副好容貌,明眸善睐。
桌案上藕臂粗的喜烛在铜镜中跳跃着,照亮了温仪景手中一根银发。
她垂下了眸子,手中略一用力,将白发拽了下来。
和刚成婚那日比起来,她总归还是长了年岁的,不过,看起来也该是越来越美了的。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心中的忐忑不定已然消失不见。
正想着萧玉京为何有了这样的打算,身后便传来了萧玉京的脚步声。
习武之人脚步都比较轻,但萧玉京如今却还是有些重,两只脚落地的重量也不太一样。
温仪景没有回头,看向铜镜里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
如她所料的,萧玉京今日也是一身红。
比起大婚初见那日,今日一身红袍的萧玉京眉眼里都带着喜色,没有半分犹豫抗拒。
这才是一个新郎官洞房花烛该有的面色。
温仪景透过铜镜,定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人。
萧玉京看到了女皇陛下在烛光下俏红的脸,心中便知晓,她已经知晓了,并且和他一样期待。
在他走到身后的时候,温仪景却突然起身,迅速回到了床榻上,踢掉鞋子坐了进去。
萧玉京想落在她肩头的手抓了个空,回头无奈地看向她。
他当即也大步走了过去,在她要背过身的时候,炙热的大手强势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无奈道,“躲什么?”
“刚成婚那晚,你可是很不愿意的,恨不能就在轮椅上将就一宿,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温仪景哼道。
“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萧玉京跪坐在她旁边,轻声解释,“我摸不准你为什么嫁给我,我当时又是那个样子,碰了你是对你的亵渎。”
新婚夜,他算不上满意。
如今,他终于能重新站起了,想重新给她一个新婚夜。
“我记得,你那晚准备了一本画册。”萧玉京笑着说。
温仪景瞪了他一眼,“我也记得,你那时候我多看你一眼,脸都能红得跟什么似的。”
可现在呢?
自己若不上点强度,都脸不红心不跳的。
“可那晚,你都不敢看我。”萧玉京记得格外深。
他当时以为温仪景如此主动地带全了东西,得是个身经百战,胆子奇大无比的。
却没想到,有时候更像个纸老虎,自己只略进一步,她就会怂。
或许,在过去,他们都不够了解自己,更不够懂对方。
温仪景想到那晚,贝齿轻咬薄唇,羞涩地垂下了头。
一瞬间,她看起来乖巧极了,比新婚夜还乖巧无害,她偷偷抬眸看他,小声说,“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你的……”
萧玉京微怔,倏地笑了,“能娶你为妻,是我萧玉京此生之幸。”
曾经的沉默,也是他心中的一个遗憾。
那晚,她没好意思打量他,他却是将她看得仔细。
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也是个好色之人。
萧玉京落在她肩头的手滑向衣襟。
温仪景身子微微一颤,羞涩地闪躲了一下。
萧玉京眸色一深,呼吸都重了。
初相识,她处处顾虑自己,新婚夜的衣服都给他留了体面,纵使娇羞不适,却也还是给了他一个男子的体面尊严。
衣服的事情,是二人熟稔了之后,他才知道的,女子的衣服里竟然也可以藏得下许多小心思。
她故作娇羞的闪躲,也是他腿好之后,才更加明白的。
他一只手将人按在怀里,另一只手熟练地动了起来。
“夫君如此娴熟,可见早就有过相好之人。”温仪景趴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有些委屈。
“书中自由颜如玉,为了夫人少吃些新婚夜的苦头,为夫特意学的,夫人可还喜欢?”萧玉京深呼吸,一抹红色被他扔出帐外。
夫妻二人齐齐倒在床榻上,萧玉京的膝盖略显生疏却又十分坚定地顶开了女皇陛下的膝盖。
温仪景呼吸一窒,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双黑眸清纯无知,声音却娇软得如猫儿抓心,“夫君轻点,我怕疼。”
她承认,自己虽然喜欢逗弄会脸红的萧玉京,可却也更痴迷在这种时候强势的萧玉京。
萧玉京在新婚夜都没见过她如此清纯的眸色,可却听多了她这娇媚的声音,每一次,都能让他丢盔弃甲。
今夜,她仿佛媚而不自知,而让人疯狂。
最初的时候,温仪景或许还陪着萧玉京演得新婚夜羞涩,娇滴滴可怜兮兮的求饶,让他慢点,轻点。
可随着夜色渐深,温仪景沙哑的声音里就带了几分哭腔。
新婚夜未经人事的太后娘娘受不住残腿但却怜惜她初次而克制的郎君。
如今已经做了母亲的女皇陛下依旧受不住腿好了并且不再克制的郎君。
温仪景尤记得自己新婚夜的时候偷偷想过,幸亏自己的郎君双腿有疾,幸亏自己位高权重,幸亏夫君君子如玉,否则,她的新婚夜就得丢半条命了。
如今这重新补上的新婚夜,她的夫君不用只靠着一双手撑着,那双完好的腿有足够的力量,漫长到温仪景心神都有些恍惚了。
……
吃饱喝足的萧玉京不过两日,便被女皇陛下打发到去秦岭收复郑家余孽了。
“不过是走个过场,让长离去也一样。”萧玉京不想去。
过往的仇怨,早在温仪景亲手除掉郑家人的时候就都散了。
如今他更想留在京都陪着女儿长大。
“我已经和张阁老说过此事了,你总不能让我出尔反尔吧?”温仪景瞪了萧玉京一眼。
若说最初和张阁老说起此事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萧玉京这一走,至少一个月,她会想的。
可这几日,她觉得,应该也没那么想了。
双腿好起来的萧玉京太粘人,太能折腾了。
“我这一走一个月,回来孩子们不认识我了怎么办?”萧玉京不动声色地搂着温仪景进了寝殿。
“本来也不到记事的时候呢,何况你动作快些,一个月就回来了。”温仪景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可我还是会想你的。”萧玉京可一点不介意被人说自己吃软饭。
“我也会想你的。”温仪景略显敷衍。
“皇命难违,我也舍不得让你朝令夕改坏了威望,在我走之前,你得弥补弥补我吧?”萧玉京反手带上门闩,一把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这是如今萧玉京最喜欢的动作,这段时日里,没人的时候,萧玉京仿佛就成了温仪景的腿。
温仪景想去哪里,萧玉京都要亲自抱着。
温仪景呼吸一紧,被萧玉京放在了桌案上,上面的书被扫落在地上。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我日日如此卖力地取悦你,你却想打发我。”萧玉京故作失望,动作上却又不给温仪景辩解的机会。
温仪景每次要开口,声音都是破碎的。
温泉池里,先下水的温仪景迅速地游到了另一边,不给萧玉京靠近的机会。
一双黑眸瞪着朝着自己笑的勾魂的人,凶道,“谁狠心?谁不讲理?萧玉京,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就把你发配到海上去!”
萧玉京刚要过去,她就朝他泼水。
“我的错,我的错,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好,你顾忌我的面子,想让人都敬重我。”萧玉京真诚地道歉求饶。
她对他的用心,他都懂。
他只是不想离开她那么久而已。
“我错了,刚才不该那样说,仪景。”萧玉京讨好地看着她,“我明日就要走了,你真的不想我?我都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温仪景永远是见不得萧玉京的可怜模样,无奈叹了口气,主动又凑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也是舍得我的。”萧玉京顿时就满足了。
……
萧玉京一大早走的,年幼的小皇女还不知道阿爹将离开好些日子,一早上醒来还和以前一样,由着长离姑姑带着乳母和嬷嬷们照料饮食起居。
她们都习惯了白日里几乎见不到阿娘的日子。
只是到了下午,阿爹陪她们的时间,却有些不对劲了。
刚咿呀学语还说不清话的孩子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只是一双大眼时不时地看向殿门口的方向。
可是等啊等啊,还是没等到她们想见的人。
说不清的悲伤突然涌上心头,从出生后几乎没怎么哭闹过的小皇女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终于再也憋不住地一仰头嚎啕大哭了起来。
两个人齐齐大哭,寝殿的房顶都要被掀翻了。
长离第一次体验到了小皇女的难哄。
拿了各种玩具,吃食,全都没有半点用处。
长离和嬷嬷费尽了心思,小皇女哭得都打嗝了,还是不见好转。
根本哄不住,小顺子连忙去请了温仪景。
看到阿娘,小皇女委屈极了,张着小胳膊争先恐后地要阿娘抱。
然后指挥阿娘带她们出去,可咿咿呀呀的又说不清自己要去哪里。
一着急,就又哭了。
“想阿爹了是不是?”温仪景心疼地看着眼睛都哭红了的小家伙。
“爹——”温颂安清脆地蹦了一个字,用力地点头。
萧颜华憋红了脸,在温颂安嫌弃的目光中,也终于突出了一个‘爹’字。
温仪景,“……”
萧玉京在的时候,期盼了很久两个女儿喊一声爹,谁能想到,这一走,竟然就给等到了呢?
“阿爹去打仗了,过几日才能回来。”温仪景抱着她们回到殿内,将人放在软塌上,拿了帕子给她们擦脸。
小皇女似懂非懂地看着阿娘,倒是不再哭闹了。
只是,时间一晃一个半月过去,腊月十三,萧玉京顶着风雪回宫,特意换洗之后再去看女儿的时候,宝贝女儿已经不记得他这个阿爹了。
两双大眼好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眼睛都看直了,却还是不认识。
“果然是不记得了。”萧玉京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走的那几日,她们的眼泪都白流了。
但好在萧玉京靠着一双脸蛋好看,还是很快赢得了女儿的重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