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岁末,北方各地接连两场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屋,许多百姓受伤。
太史局夜观天象,惊恐地发现来年有大旱。
这一场春雨,他们更是等了许久,也求告了许久。
更是不停地看着天象,却从未见过有转机。
却没想到,女皇温仪景这一生女,随着两个孩子降生,带来了第一场春雨,连天象都跟着变了。
百姓们不知道天象预测的事情,可朝中众臣却都是知道的。
温仪景生产,不早朝,但张阁老等内阁大臣每日却都要入宫替女皇分忧,处理天下政务。
张阁老本来还觉得早上所谓的祥龙奇观不过是扯犊子,都是帝王为了给自己和儿孙铺路强行施加的东西。
可太史局提及天象一夜之间的改变和外面还在下着的大雨,让他一颗心都漏跳了两拍。
这温仪景难道还真的是天命所归?
甚至于她那两个女儿,都是?
张阁老回头再看在座的诸位同僚。
突然想到王阁老家中有一悍妻,朝堂上风光无限的王阁老,回家之后要给妻子洗脚暖被。
又想到自己,位高权重,却从无妾室。
说起来,这道不是他洁身自好,实在是家中妻子不好惹。
年轻的美妾,早年也是会眼馋的,只可惜,只能想,不能做。
随着温仪景登基为帝,家中夫人越发嚣张了,他连想都不能想了。
当然了,年岁渐长,每日要忙的朝事也很多,他也没了那个精神。
如今回想起来,倒是有些感谢自家夫人没让他出门丢人现眼去。
想着想着,张阁老眼前一黑又一黑。
连忙摇摇头,打消了这乱七八糟的心思。
不想了,不想了,管她是男是女,能造福百姓,便是这九州的主。
……
孩子这一出生,萧天启这个祖父,将自己之前搜罗到的珍珠玛瑙,金银玉器一股脑的全都送进了宫里来。
“我是个有福气的人。”萧天启没去看还在坐月子的温仪景,只看了看两个孙女儿。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不过三天,看起来便已经十分惹人爱了。
萧玉京婴儿时,许多事情都是萧天启亲力亲为,哪怕再忙,每日也都要抽出时间去照顾萧玉京。
虽然已经很熟练了,可却没有贸然去抱两个孩子,反而先让玄英看看他今日身子是否有风寒,等确认没事儿,这才去抱孩子。
“如今家中人口少,也是有好处的。”萧天启抱着老大温颂安说道。
“刚出生的孩子还小,每日里太多人稀罕,也不是个好事,若有人故意过了病气给孩子,才有的麻烦。”萧天启说。
以前萧氏族中便又孩子未满月而夭折。
就是因为每天都有太多长辈借着喜爱之名来看孩子,结果过了病气。
“玄英在这件事情上一向谨慎,我和长离等人要靠近孩子,也都要净手洁面。”萧玉京笑着说。
椒房殿里,即便是洒扫的宫人有个咳嗽,都是要换一批人才行。
父子俩说着话,温仪景再次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信件。
手中的参汤滑落,她脸色一片惨白。
素商捡起掉落的信件,整个人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红着眼看向温仪景,想说话,可嘴唇也颤抖的出不了声。
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死了。
裴言初死了。
他孤身入了敌军后方。
以命换命,一夜之间斩杀敌军太子和一员大将。
没能顺利逃走,乱箭射杀而死。
袁清瑶为救裴言初,以身犯险,身受重伤,拼死带回了裴言初的尸首。
萧玉京送走父亲,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屋子里这一片死寂。
温仪景靠在床头,目光无神,脸色惨白,手中的汤药浇湿了被褥,药碗碎裂在地上。
素商跌坐在地上,同样目光呆滞,手中还握着一封信。
萧玉京心里咯噔一声。
脑海中迅速闪过某种可能。
他连忙推着轮椅退了出去,去偏殿寻了长离和在调配药方的玄英。
“出事了,应该是边关那边,言初出事了,你们快去看看,我见陛下和素商情绪都不太对。”萧玉京催促道。
若只有温仪景,他便也过去了,可素商在,还正好占了他轮椅停靠的位子。
素商被玄英架走了。
长离提着一颗心给温仪景换了干净的被褥,收拾了碎裂的瓷碗,朝着萧玉京恳切的点点头,就去寻素商了。
“仪景。”萧玉京担心的看着温仪景,抬手握住她的手。
温仪景僵硬地转头看过去,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根本发不出声来。
一着急,眼泪落了下来。
萧玉京挪到床上,“别哭,别哭,若是言初知道,肯定要难受的。”
温仪景用力的抱紧了萧玉京,第一次哭得如此失控,却又吐不出一个音节。
悲痛过度,温仪景失声了。
素商也突然高热昏厥了过去。
“姑姑,言初一人斩杀敌军未来储君和最厉害的将军,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骄傲。”裴岁安已经哭的眼泪都要流不出来了。
“此后十年,我们的边境都是太平的。”裴岁安入宫来陪温仪景。
温仪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想说言初,可一开口,就红了眼,也吐不出声音,只能根据她的口型分辨的出她说的是言初二字。
裴岁安心疼地抱住了温仪景。
从她记事起,还从未见过姑姑悲伤到这种地步。
最难受的那次,应该是兰时姑姑的死。
裴言初是温仪景看着长大的,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带在身边,可只要有时间,温仪景便都会陪着裴言初和裴岁安。
两个孩子一向也都和她十分亲近。
“姑姑,打仗总会有人生,有人死,言初此次牺牲,也算是值得,他一定不想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
“您便是不为着自己,也要想想两个妹妹,她们才刚出生,你若是病倒了,谁来陪着她们?”裴岁安轻声劝解。
温仪景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只是做起来,未免有些太困难。
那场让人心惊肉跳的噩梦,竟然成了真的。
看着面前和裴言初像了五分的姑娘,温仪景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说,“我对不起你阿娘。”
或许,当初她猜到袁清瑶离京的原因,应该制止的。
如此,这两个人去了边境,便也不会如此心急了。
也或许,袁青冥死后,她应该立即下令让二人回京。
如此,这二人便也都能平安无事。
或许……
温仪景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会后悔许多事情。
“我阿娘不会怪你的。”裴岁安安抚说。
战场本来就很危险。
裴言初此举,以命搏命,当初应该也是存了侥幸心理,可却没得到上天的眷顾。
这都是命。
温仪景难受裴言初的牺牲,也担心袁清瑶。
经此一事,袁清瑶回京的事情,想来更是再无可能了。
一手带大的孩子,她还是了解的。
“你替我去跑一趟,看看瑶瑶,也送送言初。”温仪景握紧了裴岁安的手,无声地说。
裴言初的尸首,或许袁清瑶不会让人送回京都来。
槐序一定拧不过袁清瑶。
“她若是想回京,便带她回来,告诉她,家永远都在。”温仪景红着眼无声叮嘱。
一连失去两个重要的人。
袁清瑶却不再是那个要抱着她哭的孩子了。
母女情分,或许,也终究回不到最初了。
……
玄英给温仪景施针了七日,温仪景才终于能再次出声。
萧玉京日夜陪伴着,整个人都担心的瘦了一圈。
给温仪景通发的时候,他看到了两束白发藏在青丝里。
裴言初的离世,终究成了她心中再也无法弥补的伤痛。
“我没事了,别担心。”温仪景安抚皱了眉的萧玉京。
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悲伤,都没有用。
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往前走,往前看。
出了月子之后,温仪景身心都已经养好。
槐序和裴岁安都还没回京,袁清瑶伤势很重,母女二人留下来照顾了。
温仪景生产后第一次上朝,大臣们除了恭喜皇女,便是要追封女皇陛下的亲侄子裴言初。
温仪景也没拒绝,并表示,等裴岁安回京之后,会让人去工部做女官。
她终于焕然一新,萧玉京也已经许久没见过衣着艳丽的温仪景来,看着下朝回来的人,一时间有些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