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走了,上车走啦!”
李天明此刻就像个小巴司机似的,把那辆大解放停在路边,大声吆喝着。
之前马金义来过一次之后,又过去了十几天,昨天李学庆去镇上开会,带回来一个消息,大柳镇的大集真的要重启了。
今天一大早,乡亲们吃过饭,便三五成群的朝大柳镇赶去。
还不到农忙的时节,大家伙也没啥事,赶集只当是消遣了。
李天明也把大解放开了出来,准备去凑凑热闹。
看到有车坐,乡亲们纷纷爬了上来,很快车后斗里就挤满了人。
“天明,走啦!”
方艳梅拍了拍车顶,叮嘱大家伙坐好。
发动汽车驶出村子,经过长甸河桥,再往前不到五里路就是大柳镇。
自从有了这座桥,人们往来可方便多了。
把车开到镇政府的那条街,离得老远就能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
只是……
赶集的人不少,可做生意的却不是很多。
这也并不奇怪,如今这年头,谁愿意做出头鸟,绝大多数人都还在观望呢。
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把车停好。
“这也太冷清了吧!”
方艳梅下了车,四下看了看,不禁大失所望。
“慢慢来,刚恢复,人们还不了解情况呢。”
听李学庆说,马金义已经让人做了大量的工作,当初那些被打击、扣帽子,撵得好像兔子一样的小商贩们实在是被整怕了。
后帮村有个吹糖人的,即便马金义亲自登门去请,人家也不敢再把祖传手艺捡起来,生怕是在套路他,尽管这年头还没有钓鱼执法。
人们心存顾虑,这也很容易理解,毕竟10年的动乱,人们被套上的紧箍咒一层又一层,在自家院子里种几颗菜,都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更别说是做小生意了。
虽说最近几年,镇里盯得没那么严了,可但凡能过得下去,谁也不敢再抡秤杆子。
就怕哪天又一股子风刮过来,把腰给吹折了。
李天明带着宋晓雨、小蓉,还有三个孩子沿着这条街往前走。
小五?
她今天要上学!
尽管又哭又闹的,还是没赶上这场热闹。
有些商贩面前就摆了一口袋南瓜,显然都是来探路的,真要是有事,丢几个南瓜也不心疼。
“天明!”
李天明正和家人逛着,马金义带人迎面走了过来。
“马主任,您这是……”
“维持一下秩序!”
干出这么一件大事,马金义要是不亲自盯着实在不放心。
“跟当年没法比!”
曾经大柳镇的大集,连周围村镇的小商贩都跑过来做生意。
可这些年一茬儿一茬儿的割尾巴,早就把老百姓的心气儿给割没了。
“慢慢来,政策上的事,总得给人们一个适应的过程。”
李天明看得出来,马金义是真的想要做出点儿成绩来。
“天明,你……帮着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让大家伙过来。”
能想的办法,马金义都想过了,身为镇公社主任,他都亲自登门去请了。
“您这就难为我了,我总不能把人从家里拉过来啊!”
嘴上这么说,李天明心里也在盘算着。
虽然不知道上面是怎么考虑的,但既然李学国提出了要发展经济,他就得帮帮场子。
“马主任,要不……收个摊位费!”
呃?
这算什么狗屁办法。
他去请都请不来,李天明居然让他收摊位费。
而且,这又是个什么明目?
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您想啊!大家伙来做生意,甭管是干什么,等走的时候,少不了留下些垃圾,这些垃圾总得让人收拾吧?”
马金义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可收你说的那个摊位费……岂不是更没有人来了!”
“收费是为了给大家伙吃上一颗定心丸。”
马金义这下更糊涂了。
“你再给说说!”
“收了摊位费,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来这里做生意,镇上不但知道,而且还支持,都收钱了,总不能还撅他们的秤杆子吧?”
要是这么说的话……
的确有些道理,俗话说得好,打了不罚,罚了不打。
没有一边收钱,一边还搅和人家做生意的道理。
“可收钱是不是……得和李主任打个招呼啊?”
“打招呼?”
李天明面色古怪的看着马金义。
马金义不是个蠢人,立刻反应过来。
他恢复大柳镇的大集,这件事李学国可以默许,但不能公开支持。
这是自古以来的官场惯例。
活是底下的人干,同时一旦出了事,也是底下的人担责。
要是没有这个觉悟,谁会重用你。
“那……收多少合适?”
“不用多了,一个摊位五分钱,回头请人打扰卫生,这份钱就当是开工资了,就叫……管理费!”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迟疑,但马金义还是接受了李天明的联系。
“这样就行了?”
“想要把人们都给吸引过来,还是得靠宣传,要让大家伙相信政策不会再变回去。”
马金义连连点头,这话没错,还是要取信于民,这些年政策变来变去的,让老百姓都无所适从。
重新取得人民的信任,需要时间,更需要他们这些领导真抓实干。
“还得是你这脑子灵活,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准备一下,收费!”
说干就干,马金义当即便带人离开了。
没一会儿,一帮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便化身成了市场管理员,挨个摊位收费。
五分钱不算多,而且还能买个踏实,倒是没有人抵触。
相反的,刚刚看着这些镇上的头头转来转去,那些小商贩悬着心,都不敢大声吆喝。
这下交了钱,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虽然人依旧不多,但和方才相比,倒是热闹了不少。
逛了半天,针头线脑的买了不少,李天明一行人找了个馄饨的摊子。
做买卖的是对老夫妇,李天明和对方聊了几句,知道他们在运动开始前,就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已经十多年没干了。
“也不知道这手艺落没落下!”
老头儿说着,咧开嘴,露出仅剩的几颗牙。
“小伙子,刚才我看你和镇上的头头说话来着,能不能给透个底,这生意往后到底让不让做啊?”
他们也是被村里的干部给动员来的,允许做小生意是好事,可就怕不能长久。
“刚才收您的管理费了吗?”
“收了啊!五分钱!”
老头儿说着,还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管理费”三个字,并且还加盖着镇政府的公章。
“有这个,您老还怕啥,收了管理费,您在这儿做生意,就受保护,镇上的头头保着您呢!”
“是这么个说法?”
老头儿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郑重的将纸条收好了。
吃了馄饨,李天明带着家人们继续逛。
感觉做生意的,比上午多了一些。
“爸,我要那个!”
骑在李天明脖子上的甜甜,揪着他的耳朵,大声说道。
“要啥啊?”
李天明仰起头,说着甜甜小手指着的方向看去。
吹糖人的?
上午咋没看见。
此刻老人身边正围着一群孩子,用高粱杆儿扎的靶子上插满了造型各异的小动物。
李天明也是多少年都没见过了。
“老孙头儿!”
正鼓着腮帮子吹着一只小老鼠的老人听到喊声,面露诧异。
他显然不认识李天明,但李天明认识他。
当年……
李天明最后一次和张翠娟来大柳镇赶集,尽管那时候,家里的日子不宽裕,可张翠娟还是给他买了一个渴望许久的糖人。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了!”
老孙头没想到刚来就遇上了大生意。
周围的孩子们更是满眼崇拜的看着李天明。
真豪横啊!
甜甜一只手抓着小老鼠,一只手抓着小羊,高兴地在李天明的脖子上一耸一耸的。
只可惜这种心情,李天明是再也体会不到了。
“哥!你看!”
刚付了钱,就听到小蓉指着一个方向大喊了一声。
李天明转头看过去,也不禁怔住了。
李三红,有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