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川望着十七离去的背影,眉头无意识地挑了挑。
十七回了自己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出了房间跳到了房屋之上,就这么坐在屋顶,望着远处的烛火,发起了呆。
不知坐了多久,身侧瓦片轻响,一道身影翻上来,衣摆翻飞间,利落的坐在了他旁边。
顾辞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像是有心事。”
十七一怔,随即别过脸:“沈阁主来这儿找你,你该比我心事更多吧,还有闲心来看我?”
顾辞低笑一声,在他身旁坐下,将酒坛递过去:“喝点?”
十七盯着酒坛,没接。
顾辞挑眉:“怎么,不会没喝过酒吧?”
十七沉默片刻,才道:“喝过一次。”
那次...
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忘记。
顾辞笑意微敛,收回酒坛,自己仰头灌了一口。
酒液过喉,辛辣灼热。
他眯了眯眼,才道:“那就不喝。”
夜风拂过,两人一时无话。
良久,十七忽然伸手:“给我。我...尝一口。”
顾辞笑了,将酒坛递给他。十七接过,酒水入喉的瞬间被呛得皱眉,低咳几声。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十七缓过劲儿来,盯着酒坛,神色复杂:“难喝。”
没有墨玉味道好。
顾辞大笑,拿回酒坛,又喝了一口:“习惯就好。”
“你喝过墨玉酒吗?”
墨玉...
顾辞闻言,眼睛放大了几分。随后肉眼可见的惋惜:“那可是前朝皇室的珍品,前朝覆灭,那墨玉酒的酿酒方子怕是也失传了。”
“没有...”
“什么?”
“我知道方子。”
顾辞指尖一顿,转头看他:“当真?”
“嗯。”十七侧眸看他,“我们可以试试能不能酿出来。”
顾辞唇角一扬,酒坛往十七怀里一塞:“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
十七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瓦片三两掉落。
他皱眉按住顾辞手腕:“三更半夜,去哪找置办原料?”
顾辞这才回过神,摸了摸鼻子笑出声:“也是。”
十七看着他被酒气熏得微红的眼尾,低低嗯了一声。
他知道顾辞是想找些事来做,以此可以让自己不去想某个人。
他太了解了。
与温瑾川分别的那一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每天逼自己忙起来,一旦停下来...脑子就会不受控去想温瑾川。
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打算... ...怎么对沈阁主?”
顾辞笑意淡了些:“不知道。”
十七没再追问,只是抬头望向远处,夜色沉沉,星河低垂。
两人并肩而坐,谁都没再开口。
第二日一早,温瑾川叩响十七的房门,却无人应答。
转角处,沈怀卿正从顾辞房里出来,脸色颓然。
“又吃闭门羹?”
沈怀卿苦笑:“我倒想,可连人影都没见着。”他揉了揉眉心,“看来是故意躲我。”
温瑾川眉头微蹙:“十七也不在。”
话落,沈怀卿那颓然的神情一扫而光:“这么说他不是故意不见我?定是和十七有事要办。”
“他们能有什么事。”
温瑾川轻嗤,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派人去寻。
晌午时分,有人来报:“十七公子和顾公子天未亮就下山了,说是去置办些酿酒的料子。”
闻言,两人才放了心。
见不到顾辞,沈怀卿心中郁结难消。
可人不在也无他法。
他忽然想起从前对顾辞的苛待,鞭伤旧痕犹在,如今却连弥补的机会都难寻。
踌躇片刻,他转身去寻温瑾川:“你师父的药田在何处?我想... ...炖些药汤。”
温瑾川指了指山林后处:“穿过竹林便是。”
看着沈怀卿匆匆离去的身影,温瑾川忽而想起昨日十七的神情。
想了想,竟也往后厨走去。
——
药田隐在薄雾中,四下无人,唯有药草香浮动。
没见到李医仙,想着等会再来的沈怀卿刚准备离开,眼尖的他无意瞥见一株淡紫色的草药。
叶片细长,边缘带着锯齿,凑近能闻到一股清香。
“紫苏叶...性温,能散寒理气...”
而后视线又看向右侧那块小田地,“马兰草...性凉,能解毒...”
“这是...居然是千年人参...”
... ...
大约将药地里的草药都看了一遍后,不禁感叹:不愧是闻名江湖的李医仙,上等药品竟与寻常草药种在一块。
看着价值连城的药田,他竟有些挪不开步子。
也不知李前辈何时回来,不如采些走过后再来说明一二?
“当归补血,黄芪益气......”他低声念叨着,眉头越皱越紧。
最终心一横,干脆每样都摘了些。
竹篮渐渐装满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采药该用剪子。徒手折茎,药效会散。”
沈怀卿慌忙起身,衣摆沾了泥也顾不上:“抱歉...”
“不错。”
沈怀卿愣住,这声不错是何用意?
“李前辈?”
老者摆摆手:“瑾川说你来找补身的药材?”
“想炖个汤。”
李医仙眯眼打量他:“你师父是谁?”
沈怀卿略一迟疑,随后恭敬答道:“家师是永安城千面阁前阁主,木青云。”
李慕白捻着胡须皱眉:“木青云?没听过这号人物。”他狐疑地打量沈怀卿,“你师父医术很好?”
沈怀卿连忙摆手:“前辈误会了,家师不会医术。”
“不会?那你怎么认得这些药材?”
“之前经常受伤,翻过几本医书就记下了。”
“只看过几本医书?”
“是。”
李慕白轻笑:“倒是个料子。”只见老者突然两眼放光:“小子,当我徒弟如何?”
沈怀卿一愣:“前辈不是已有两位高徒?”
李慕白重重叹气。
温瑾川与江予白两人,一个是当初为了还恩情所收,一个是温殿主亲自相求。
可这两人对医术从未有过兴致。
想着想着痛心疾首地拍大腿,“他们啊不是这个料...老夫这一身医术怕是要失传...”
见沈怀卿还在犹豫,李慕白突然压低声音:“你若答应,我这药圃里的珍品随你取用。”
“前辈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学了您的本事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你若是那等贪心之人,方才就不会犹豫。况且你是瑾川的朋友,我信他。”李慕白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再加条保那顾家小子长命百岁,如何?”
沈怀卿瞳孔微缩,当即单膝跪地:“弟子拜见师父!”
“好好好!”李慕白乐得胡子直翘,忙扶他起来,“明日卯时来药圃。”
与李医仙约好时辰后,沈怀卿因还要炖汤便提前离开。
提着满满一篮草药来到后厨,刚推开门,便见温瑾川正立在案前。
“你怎么在这?”
温瑾川头也不抬:“就你能来?”
沈怀卿轻哼,将竹篮搁在灶台边,挽起袖子:“厨娘呢?”
“我让她休息去了”
沈怀卿挑眉,正要开口,却见温瑾川已经将他摘的草药一一拣出,分门别类摆在案上。当归、黄芪、茯苓... ...竟分毫不差。
“师父那有的是,你要用自己去摘。”
温瑾川毫不客气的将他所摘的草药分了一部分给自己,随后发现这称呼怎么不太对劲?
“师父?”
“忘记同你说了,李前辈怕他医术失传,便收我为徒了。我是不是得改口叫你师兄了?”
“你到哪都能攀上关系。”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没办法,盛情难劝啊...”
温瑾川瞥他一眼:“行了,赶紧做吧。都过了这么久,他们怕是要回来了。”
沈怀卿不再多言,取过菜刀利落地将鸡肉剁块。
温瑾川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清洗草药,两人虽无交流,动作却莫名默契。
水汽上涌中,沈怀卿余光瞥见温瑾川将几片人参放入砂锅,忍不住道:“那是给顾辞的。”
温瑾川手一顿,面无表情地又拈出一片丢进去:“十七也有份。”
沈怀卿给了他好一阵白眼,随后舀起一大勺盐,正要往锅里倒,手腕突然被温瑾川扣住。
“你这是把盐当糖放?”温瑾川皱眉。
沈怀卿一愣:“多了?”
“不然呢?”温瑾川夺过盐罐,指尖轻抖,只撒了少许入锅,“你想甜死谁?”
沈怀卿讪讪退开,抱臂倚在灶台边:“那你来。”
温瑾川没理他,径自搅动汤勺。
药香混着肉香在厨房里漫开,沈怀卿盯着他娴熟的动作,忽然道:“你常下厨?”
四字传来,温瑾川沉默了。
摇头。
他盯着汤勺失神,忽然想起十七在他面前总是顺从的。
下厨、煮茶、整理衣袍......这些琐事,十七总是默不作声地替他做好。
而他竟理所当然的享受着。
若不是昨夜瞧见十七的眼神,他或许永远不会察觉。
他的爱,比起十七给的,实在太少。
“怎么不说话了?”
沈怀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温瑾川叹息:“没什么。”
一个时辰过去,十七和顾辞扛着大包小包的酿酒料子回了山林。
两人一进院子就直奔后院闲置的柴房,搬缸、洗米、蒸料,忙得脚不沾地。
蒸熟的糯米摊在竹席上晾凉,桂皮碾粉,丁香捣碎,两人配合得行云流水。
直到暮色四合,才将所有原料倒入酒缸,加入百日醉,最后密封。
顾辞轻笑道:“我算是明白这墨玉酒为何名扬天下了,想必有一部分原因是这百日醉。”
能想到在酒里加入催情的药物,此人必是不凡。
“成了。”十七抹了把额头的汗,“接下来就是等了。”
“多久?”
十七蹲下身,摸了摸缸壁:“三个月。”
话音未落,柴房门被叩响。
他起身去到门旁,将门拉开,迎面撞上温瑾川发柔的目光。
温瑾川伸手,指腹擦过他侧脸的灰尘:“何时回的?”
十七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没跟你说就下山...”顿了顿后继续解释:“那时你还在睡,我不想吵醒你。所以...”
温瑾川蹙眉,摇头:“十七,你去哪不用和我报备。至于道歉,我日后不想再听。”
十七愣了愣,随即点头。
温瑾川目光掠过十七肩头,望向屋内酒缸:“听说你们在酿酒?”
十七抿唇未答,顾辞已笑着接口:“温公子可喝过墨玉酒?”
“墨玉?”
温瑾川眉梢微挑。
十七倏地低头。
空气骤然凝滞,两人眼前同时浮现七镜楼的日子。
那时的十七为了不让温瑾川以愧疚之名娶宁淮茹,便以其双亲要挟。
还逼他喝了墨玉,以此两人行了春迷之事。
想到此,温瑾川的脑中全是那时霸王硬上弓的十七。
他忽然笑了,说道:“想起了些事。”
十七心跳骤然加快,咬唇低头。
温瑾川俯身凑近他耳畔:“我们十七何时再强硬一回?我很喜欢。”
十七惊愕抬眸,脸瞬间红透。
一旁的顾辞挑眉,识趣地转身去整理酒缸,假装没听见。
此时的十七浑身发热,温瑾川见状不再逗他,轻声道:“你们应该饿了,给你们备了饭菜,走吧,去吃饭。”
十七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顾辞落后两步,神色略显犹豫,却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后厨,灶房里热气弥漫,沈怀卿正将最后一盘青菜装盘。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眉眼舒展:“你们回来了?”
顾辞脚步一顿,停在门口,目光落在沈怀卿沾了油渍的脸颊上。
沈怀卿没在意他的沉默,反而笑了笑:“第二次下厨,看看有没有进步。”
十七扫了眼桌上的菜色。
清炖鸡汤,红烧鱼,青菜...
虽简单,却也算用心。
他下意识看了顾辞,随后走到桌边,替温瑾川拉开椅子。
而顾辞始终站在门口。
等了半响,说道:“十七,我先回房了。”
话落,沈怀卿迅速跑到门口将顾辞拦下。
“顾辞哥不要拂了我的面,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两三个时辰做出来的。”
顾辞偏过头:“我没让你做。”
“可我已经做了,好歹吃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