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头家院子里搭着素色的灵棚，白幡在风里飘得发颤，混着纸钱燃烧的味道，空气里满是压抑。帮忙的乡亲们正忙着搭灶台、摆桌椅，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砸过来，小洛虎攥着拳头冲进来，眼睛通红地盯着人群里的许前进，声音像炸雷似的炸开。
“你干嘛呢你？在我们家指手画脚的！要不是你，我爹能进监狱吗？啊？”他往前冲了两步，被旁边帮忙的乡亲拽住，却还梗着脖子喊，唾沫星子溅在地上，“现在倒好，跑到我们家来充好人，早干嘛去了？”
“小洛虎！你胡说什么呢？”二懒从灵棚里走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手里还攥着刚写好的丧帖，纸角被捏得发皱，“在场的都是来帮你家置办丧事的，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对着前进书记吼——你这孩子，懂不懂规矩？成何体统！”
“规矩？什么规矩！”小洛虎挣扎着，胳膊肘顶开拉着他的人，眼神直勾勾盯着许前进，“谁不知道你们俩穿一条裤子？他许前进表面是来帮忙，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看我们家笑话呢！我爹要是不被他举报，能蹲大牢吗？现在我爷爷没了，我爹都没法回来送终，都是他害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帮忙的乡亲里有人忍不住开口，“前进书记这些天为了你家的事跑前跑后，又是帮着联系监狱，又是组织乡亲们搭灵棚，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就是！要不是前进书记，你家这丧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洛虎却不听，依旧扯着嗓子喊：“你们别帮他说话！他就是假好心！我爹进去了，他最高兴！”
“洛虎！不许胡说！”许大宝的娘从里屋急急忙忙跑出来，鬓角的白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她身后跟着许大宝的媳妇，手里还攥着块没缝完的孝布，两人一看见这阵仗，脸色都白了。
许大宝媳妇赶紧走到许前进面前，弯着腰连连道歉：“前进书记，实在对不住，您千万别跟洛虎一般见识——他还是个孩子，爷爷没了，心里难受，才说胡话的，您别往心里去啊！”
她又转头对着小洛虎，声音发颤却带着几分严厉：“洛虎！你给我住嘴！谁让你这么对二懒叔和前进书记说话的？大伙都是来帮咱们家的，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快给前进书记道歉！”
“我不道歉！”洛虎梗着脖子，眼泪却掉了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娘，要不是他许前进，我爹能进监狱吗？现在爷爷没了，我爹都不能回来，他凭什么来我们家？他就是来看热闹的！”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许大宝的娘拍着大腿哭了起来，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前进书记是为了谁啊？为了让你爹能回来送你爷爷最后一程，他跑了多少趟镇上，说了多少好话，你怎么就看不见呢？”
“行了行了，先别让孩子在这闹了。”二懒叔叹了口气，对着旁边帮忙的乡亲使了个眼色，“来几个人，把洛虎先拽到一边去，别让他在这惹是生非——这都够乱的了，别再添堵。”
几个乡亲立马走过来，一边劝着小洛虎，一边架着他往屋里走。小洛虎还在挣扎，嘴里不停地喊：“放开我！都是许前进的错！要不是他，我爹能进去吗？都怪他！都怪他！”
声音渐渐远了，院子里才稍微安静下来，只剩下许大宝娘压抑的哭声和风吹动白幡的“哗啦”声。许前进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微微攥紧，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似的往上涌——这些天，他为了许大宝能回来奔丧，天天往镇上的民政跑，磨破了嘴皮子才争取到一天的探亲假，可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但他不能发火。作为村里的老书记，又是这场红白喜事的理事人，他要是动了怒，不仅会毁了自己的声誉，还会让乡亲们看笑话，许家的丧事也没法顺利办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对着许大宝娘摆了摆手：“大娘，您别哭了，孩子小，不懂事，我不怪他。”
“前进书记，真是对不住，都怪我们没教育好他。”许大宝娘抹着眼泪，拉着许大宝媳妇的手，望着许前进，亏欠的说道，“你看这事闹的，本来就够麻烦您的了，还让您受委屈。”
二懒叔走过来，拍了拍许前进的肩膀：“前进，甭理那孩子，他就是爷爷没了，心里急，才口无遮拦的。不懂事的娃，跟他计较啥？走，咱去茶棚喝口茶，歇会儿。”
许前进点了点头，跟着二懒叔往院子角落的茶棚走。茶棚是临时搭的，竹竿架着塑料布，里面摆着两张旧桌子，几个乡亲正坐在那喝茶歇脚。看见他们进来，大伙都纷纷起身打招呼，许前进笑着点了点头，找了个空位坐下。
二懒叔给他倒了杯热茶，热气氤氲着，模糊了许前进的脸。“前进，别往心里去。”二懒叔轻声说，“洛虎这孩子，从小就跟他爹亲，现在他爹进去了，爷爷又没了，心里肯定不好受，才把火撒到你身上。”
许前进端着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里的委屈稍微散了些。“二懒叔，我没事。”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涩，“我就是觉得憋屈——这些天，我忙着帮许家联系监狱，想让大宝回来奔丧，结果倒好，还没等大宝回来，先被他儿子一顿骂。你说这叫什么事？”
“嗨，这有啥憋屈的？”二懒叔拍了拍他的胳膊，“咱当干部的，不就是为乡亲们办事的吗？受点委屈算啥？等大宝回来了，跟他说清楚，洛虎那孩子明白了，肯定会给你道歉的。”他顿了顿，又说，“关于许大宝的事，你也别太着急，我来想办法——我三叔有个老战友在监狱当管教，我晚上给他打个电话，再说说情，争取让大宝能多待半天，好好送他爹最后一程。”
许前进心里一暖，看着二懒叔，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二懒叔了。其实我也不是怪洛虎，就是觉得这事闹的，有点窝心。”
“理解，理解。”二懒叔笑了笑，“喝口茶，暖暖身子，别想那些不开心的。许家的丧事还得靠你张罗呢，你可不能垮。”
两人正说着，许大宝娘和许大宝媳妇又端着一盘瓜花生过来了，放在桌子上。“前进书记，二懒叔，你们吃点花生。”许大宝娘依旧一脸愧疚，“刚才的事，真是对不住您。您放心，等大宝回来了，我一定让他好好跟您道歉。还有大宝回来奔丧的事，还得您多操心，多费费心。”
“大娘，您别这么说。”许前进放下茶杯，语气诚恳，“大宝是咱村的人，他爹没了，让他回来送终，是应该的。我会尽力帮他争取，您放心。至于洛虎，我真不会怪他，孩子小，心里难受，我理解。”
他顿了顿，又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老许头的丧事办好，让老许头走得安心。其他的事，都好说。您也别太伤心了，保重身体要紧——大宝还需要您照顾，洛虎也需要您管教，您要是垮了，这个家可就真散了。”
许大宝娘听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却还是点了点头：“前进书记，您说得对，我不能垮。谢谢您，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们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客气啥？都是乡亲们，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许前进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心里也热烘烘的。
茶棚外，风还在吹，白幡依旧飘着，但许前进心里的委屈，却在二懒叔的安慰和许大宝娘的道歉里，渐渐散了。他知道，作为村里的老书记，作为这场丧事的理事人，他不能退缩，也不能抱怨——他得扛起责任，帮许家把丧事办好，让许大宝能顺利回来奔丧，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着茶棚外忙碌的乡亲们，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许大宝回来，让他送他爹最后一程，也让洛虎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害他爹的人，而是真心想帮他们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