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前进的指节死死扣着手机，骨节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机身捏碎。听筒里秀秀的声音裹着哭腔，断断续续飘出来，像被狂风撕烂的纸片：“我知道了前进书记……马上停……快快快，让大伙停手！” 没等对方说完，他“啪”地摁断通话，震得桌上搪瓷杯猛地一晃，杯沿垂落的水渍在桌面洇开，像一小片没来得及收拾的慌张。
窗外的天压得极低，铅灰色云层沉甸甸地罩着镇子，连风都裹着滞重的凉意。许前进抓过椅背上的外套，拉链没拉就往门外冲——此刻哪还顾得上冷？村东头蔬菜基地里，几十双沾着泥的手还在菜畦里动，水灵灵的菠菜顶着晨露，油亮的小油菜裹着嫩芯，可这些鲜活的生命一旦离了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连扎根的底气都没了。
“封控区又怎样？总不能看着菜烂在地里！” 他跨上那辆快散架的小电驴，车把手上挂着上周下村买的塑料袋，被风刮得“哗啦”作响。拧动车把时，小电驴发出“突突”的闷响，像喘着粗气的老人，却还是载着他往基地冲。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防疫宣传车慢悠悠爬着，喇叭里“非必要不外出”的提醒反复回荡，和他风风火火的模样格格不入，透着股说不出的荒诞。
远远望见蔬菜基地，先入眼的不是忙碌，是乱。几个农户蹲在地上，手里攥着刚拔的菜，菜叶上的泥还没抖落，却僵着不知往哪放；有人举着镰刀，刀刃沾着新鲜菜汁，寒光凝在半空，连手都在微颤。秀秀站在田埂中央，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手里的手机攥得死紧，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绳。看见许前进的身影，她眼圈瞬间红透，连呼吸都带着哭腔。
“前进书记……” 秀秀刚开口，就被许前进打断。
“怎么回事？大伙都走了？” 他跳下车，裤腿蹭上泥点也没顾得拍，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跟前。地里的菜遭了殃，有的被踩得蜷起叶子，有的已经发蔫，软塌塌贴在地上，像没了生气的孩子。
“没走……都在那边等着呢。” 秀秀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棚，几个农户正探着头往这边望，眼神里满是不安。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委屈的颤音：“我怕超市突然来电话，大伙手忙脚乱赶不上……这几天菜长得快，再不摘就老了，我想着……想着先摘下来，总能有地方卖的。”
许前进叹了口气，语气里的严厉淡了些，多了层无奈。他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被踩坏的上海青，叶子上的水珠滚进泥土，瞬间就没了踪影。“秀秀啊，你这性子太急了。” 他站起身，望着眼前狼藉的菜地，“县超市没拍板，就是没谱的事。你匆匆把人召来，菜摘了，现在怎么办？这菜离了土就活不成，放一天蔫，放两天烂，到时候别说卖钱，喂猪都嫌老。”
秀秀的头垂得更低，手指绞着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错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大伙这几天愁得睡不着，行情本来就不好，好不容易盼着超市收菜，我怕……怕错过了就没机会了。”
“机会不是这么抓的。” 许前进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软了些，“眼下先顾好眼前的。你赶紧跟大伙说，摘了的菜都装筐，盖上湿毛巾，放阴凉处别晒着。再给超市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哎，好！” 秀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抹掉眼泪就往农户那边跑，声音里带着急切：“大伙别慌！菜装筐，盖好湿毛巾，先放阴凉地！” 农户们的不安淡了些，纷纷动起来，田埂上顿时响起脚步声、筐子碰撞声，乱中总算有了点章法。
许前进刚掏出手机，屏幕就亮了——“县超市王经理”几个字赫然在目。秀秀也听见了，快步跑过来，眼睛死死盯着手机，手心攥出了汗。
“王经理，您好！” 许前进按下接听键，尽量让语气平和，“想问问咱们超市……还需要蔬菜吗？”
听筒里瞬间炸开王经理的声音，满是憋不住的火气：“要什么菜！许书记，你这时候还问这个？我们超市也封控了！” 他的声音透着烦躁，“早上刚通知的，全超市隔离，人不让进出，货也动不了，麻烦大了！”
许前进的心“咯噔”一下沉到底，旁边的秀秀脸色瞬间惨白，声音发颤：“王经理……那我们的菜呢？我们都摘下来了，就等着送过去……”
“菜就放那儿！没动！” 王经理的语气添了层无奈，“现在防疫指挥部不让擅自做主，只能听上边的。别说你们的菜，超市里的货都运不出去，只能等通知。”
“那……那咋办啊？” 秀秀的声音裹着哭腔，“我们的菜放不了多久！不让卖，不就全烂了吗？” 她望着不远处的菜筐，刚才还水灵的菜，此刻叶边已经发蔫，心里像被针扎着疼。
王经理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我也没办法啊秀秀。特殊时期，只能听指挥部的。我已经把你们的情况报上去了，有消息我第一时间说。你们再等等。”
“那……谢谢您了，王经理。” 秀秀的声音里满是绝望，挂了电话，她腿一软坐在田埂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筐子里的菜静静躺着，叶子上的水珠像无声的泪，阳光透过云层缝隙照下来，落在菜叶上，却没了半分暖意。
许前进站在一旁，心里也堵得慌。他摸出烟，想点上，却发现打火机没气，只能烦躁地塞回兜里。“别哭了，秀秀。” 他蹲下身，看着她，“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咱们再想想办法。指挥部说不定有对策，或许还有别的超市能收。”
秀秀抬起头，眼睛通红：“还有别的超市吗？附近的不是关门，就是不收……县超市是最后的希望了。”
“总会有办法的。” 许前进站起身，望向远处的镇子，眼神坚定，“我再给其他部门打电话问问。你先看着大伙，别让他们慌，把菜看好了，别烂了——只要菜在，就有希望。”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指尖带着劲。
田埂上的风还在吹，菜筐轻轻晃动，像在等待未知的命运。秀秀看着许前进的背影，擦干眼泪，慢慢站起身，往农户那边走。不管怎样，不能放弃——为了地里的菜，为了盼着卖菜钱的农户，也为了自己，她得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