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餐后,Eddie顶着一身淡淡的酒意,和林珎在书房和花园分别谈了许久,在他和林珎聊完准备离开的时候,纪徐清刚好在楼上打电话,也就没注意到人已经走了。
等纪徐清打完电话从楼下下来,花园里的两个人早已经不见踪迹,问了小莉才知道林珎把Eddie送走后就进了琴房,一直没出来。
纪徐清听后眸色一沉,举步走向了琴房。
琴房特地做了隔音处理,但并不是完全静音,站在门外的纪徐清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的隐约钢琴声。
这个时候她在弹琴?
门一推开,浪漫又略带忧伤的音符如湖水般瞬间将他包围,一个挺直的纤背半隐在茂密的长卷发下,侧对着他坐在琴凳上,随着两条手臂的运动,贲起的肌肉线条能让他感知到蕴藏在这具身体里的韧劲。
一曲贝多芬的《月光鸣奏曲》结束,她又接着弹了一遍。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音乐去回答命运给出的难题。
又一遍。
又一遍。
从c小调到降d大调再到最后的以c小调结尾,从她的演奏中,纪徐清完全能够感受到她的不甘,不屈,不舍,以及不放弃。
又一遍。
无论是陷入哀伤的柔板,能得喘息的小快板,还是暴风雨般抗争的急板,有一种越来越坚韧的力量使得它们趋于平和,她在哀伤时全然沉浸,在喘息时犹自陶醉,在抗争时充满愤怒,体验和战斗永不停歇,但她最终找到了自洽和平衡。
又一遍,狂飙突进的尾声在她指尖壮烈消止,她没有赢得这场和命运的较量,却也没有被命运打倒。
她垂手置于双腿,盯着黑白琴键陷入了沉默。
显然她没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纪徐清担心自己骤然出声吓到她,特地退回去,在已经打开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后反手关上了门。
“珎珎。”他走过去,陪着她在琴凳上坐了下来,柔声问道:“愿意跟我聊聊吗?”
熟悉的气息侵染过来,林珎侧头看向他,有着超绝支撑力的意志有那么一刻忽然变得无比软弱,她下意识地侧身,伸手抱住了他。
那股曾经令她心慌畏惧,也令她意动神摇的冷木香调在这一刻给予了她无法抗拒的安心滋味。
她默默地抱了他好一会儿,松开怀抱的时候她开了口,语气听上去十分平静:“我妈以前不赞同我学琴。”
她往黑白琴键上望了一眼,“因为我和我哥一起学琴的时候,我并不喜欢弹钢琴。我哥去世以后,我好难过,好彷徨,不知道怎么继续生活下去,我就在想,既然哥哥想要长大做一个钢琴家,那我就去替哥哥过他再也无法继续的人生。”
“我妈那时候恨我,怨我,话都不想跟我多说一句,听说我决定要继续学钢琴,她难得心平气和地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跟我说‘那不是你的人生。’”
“我妈上次回来和邱叔叔办离婚,我和她在去办理房产转让的路上,她又说到了这句话,她跟我说,说她以前说错了,用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初衷,来判断这是不是这个人该走的路,是很狭隘的想法,她说‘你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你选择了弹钢琴,你享受钢琴,享受舞台,这就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没有在为阿行的人生代言,这就是你自己选择的,你自己的人生路。你不是林行一,你是唯你自己最珍贵的林珎。’”
“我那个时候还跟我妈开玩笑,说她是不是看我成功走到了舞台上才肯定我的路没有选错,我妈就反问了我一句:‘难道没有钢琴,你就不是林珎了么?’”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纪徐清,“徐清你知道吗?我从那一刻起彻底原谅了我妈曾经对我的无视,她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出了名的钢琴家肯定我,也不是因为我嫁给了你成为纪太太肯定我,她作为一个妈妈,肯定的是她女儿存在的本身。”
她的话语多了一丝羞涩,“我好像已经习惯了不被挫折打倒,从来没有回头想想,支撑我不被挫折打倒的东西是什么。”
纪徐清既震撼又感动,温柔地抚上她的脸,替她别过一缕散落的刘海到耳后,“是什么?”
“就是我自己呀。”她既骄傲又自在的一笑,她俏皮地眨眨眼,“接下来是一句鸡汤。我是谁,并不取决于我会不会弹钢琴。而是取决于我想成为谁。”
“嗯。”纪徐清看着她微笑,眼睁睁看着她双眼迅速泛起红潮,盈满了泪水。
他一脸心疼地替她抹去流下来的眼泪,“那还哭什么?”
林珎扁扁嘴,任由眼泪肆流,哽咽道:“我舍不得。我舍不得钢琴,也舍不得舞台。”
纪徐清清楚势必得让她哭这一场,也就没怎么劝,只是把人抱进怀里,由着她和作为钢琴家的林珎告别。
林珎哭得太凶,一时半刻没个停歇,眼泪鼻涕齐齐往他衣服上蹭,蹭到最后把自己逗笑了,伤感的情绪逐渐散去,自然而然也收了眼泪。
她收拾心情把和Eddie的对话简单概括了一遍,“因为我的手不能确定恢复时间,现阶段也无法保证演出质量,所以Eddie会跟公司讨论更改和我的合约模式,新的合约会偏向非演奏类合作,具体转型成哪方面,公司会再开会研究。按照合同,我因伤不能演出的宽限期有半年,如果半年后我的手还是只能保障基本生活功能,不能保证演出质量的话,合约就会立即生效。”
裴山奈话说得保守,林珎的手治疗到现在也不是没有进步,但当林珎已经被治疗通畅的手太阴肺经在两天前久违地发出一下刺痛时,得知消息的裴山奈都难以置信地愣了愣,虽说对方依旧没放弃对林珎手部的治疗,但她能对林珎保证的,也只有一开始说的保证手部基本的生活功能。
她的钢琴家道路就这么被一种不致命,无规律,偶尔发作的抽痛中止。
她哭过以后的脸和鼻头通红,纪徐清上手替她把坠在睫毛上的眼泪擦掉,一只手顺势轻抚着她的脸颊,“那你怎么想?”
林珎抿了抿唇,被泪水洗涤过的一双眼还有着未消散的红,但眼底已经一片清明,“虽然Eddie说公司不会跟我解约...”
她说到一半有所停顿,沉静的脸似被点亮,绽现一种分外夺目的光华,“但我确实有不同的想法。放下演奏家这条路,和钢琴有关的路还有很多,像莫老师一样,当一个钢琴老师也一样不辜负我对钢琴的热爱。”
看着她坚定又向往的神色,纪徐清莫名联想到一种食物——竹笋,无论埋得有多深,把土压得有多紧,它会在压迫中储存能量,最终破土而出,在限制和阻碍中找到自由。
大概是他望过来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林珎的脸逐渐红了。
她在一个人的战斗中下场,发现了始终陪在她身边的爱人。
“徐清。”一双桃花眼不仅汪着水意,底下还涌动着缱绻,“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目光全然被她眼里浓烈又直白的感情吸引,纪徐清哑着声警示:“宝贝,你再这么看我,我就要亲你了。”
一双桃花眼弯起弧度,她主动对着他的嘴唇亲了上去。
她有战败却不倒的骄傲,他有心疼又感动的温柔,这一个吻瞬间将所有情绪引爆,催生出了一场蓬勃无际的情欲。
紧要关头,一线清明让纪徐清停下了动作,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他想起自己没在这里放安全套。
他抑住粗喘,搂着怀里的爱人不放松,低哑的语调似请求,更似引诱,“宝贝,要不要?”
林珎一瞬间在脑海里飞快思考了无套可能会有的结果,最意外就是怀孕,她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何况他早年就做了结扎。
她没有说话,凑近吻住了他的唇。
不多时,暗蘼不成调的哼吟取代了《月光鸣奏曲》,奏响了夏夜里的春之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