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秦守跟在梅瑰的身后询问道。
“就在楼下坐一坐吧。”
毕竟上面有个宾馆呢,所以楼底下的设施还是很全乎的。
“咖啡喝的习惯吗?”梅瑰转头看向秦守。
秦守点了点头,“喝的习惯。”
若是之前,梅瑰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诧异一下的,毕竟其实现在国内很多人还是很难以接受咖啡的。
但是,现在很多事情放在秦守的身上,其实梅瑰都已经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听说你明天一大早就回去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后,梅瑰看似是在低垂着头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但是能看的出来,此时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咖啡的身上。
秦守一脚踢开掉漆的樟木箱,箱盖上“先进生产者“的红漆奖章当啷落地。姐姐秦书瑶蹲在五斗橱前,把叠好的的确良衬衫又抖开——第三颗纽扣的线头松了,得用顶针再扎两遍。
“姐!“秦守攥住她手腕,“这破柜子留给周小莉,咱们只要妈的缝纫机。“
楼道里传来蜂窝煤的呛味,混着周小莉尖利的嗓音:“老秦!你儿子要把房顶掀了!“秦德刚的劳保鞋在水泥地上拖出刺啦声,他堵在门框上的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工装裤膝盖处补着红星图案的补丁。
“搬可以,“秦德刚的喉结滚了滚,“缝纫机是厂里分给双职工的。“他身后的周小莉露出半张脸,新烫的卷发沾着食堂的油烟。
秦书瑶突然扯开五斗橱最底层抽屉,泛黄的《妇女之友》杂志下压着张合影——母亲穿着列宁装,手指搭在牡丹牌缝纫机的金葵花商标上。玻璃相框的裂痕正好划过周小莉此刻站的位置。
“爸,您看。“她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是母亲清秀的钢笔字:“七二年秋,为瑶瑶裁入学新衣留念。“
秦德刚的劳保手套突然掉在地上,露出虎口处结痂的烫伤。那是上周替周小莉娘家焊铁门时溅的火星。楼道里看热闹的邻居开始数数:“三单元老秦家这个月摔碎第五个暖壶了......“
“要搬就快搬!“周小莉突然冲进来拽缝纫机踏板,“蹬了十五年破铜烂铁,当谁稀罕!“她的手链卡进梭芯盒,拽出一串缠着红线的梭子。
秦守抄起墙角铁锹要砸,被秦书瑶拦腰抱住。斜对门王婶的半导体收音机突然炸响:“现在播送《婚姻法》修订草案......离婚需经单位调解......“
“调解个屁!“秦守挣开姐姐的手,“上个月他们偷领粮票给你说亲,当我不晓得?“他扯开缝纫机罩布,露出底下暗格——里面藏着半本《赤脚医生手册》,书页间夹着泛黄的妊娠化验单。
秦德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胸前的劳模奖章叮当乱响。周小莉的脸比搪瓷痰盂还白,她记得那张化验单的日期:1976年7月28日凌晨三点。
“缝纫机搬走。“秦德刚哑着嗓子,“衣柜也搬走。“他踢开脚边的三五牌座钟,玻璃罩里的金鱼尾巴早就不动了。
暮色爬上晾衣绳时,搬家板车轱辘碾过碎碗碴。秦书瑶回头望见自家窗口亮起灯,周小莉正踩着缝纫机空转的踏板,把她的的确良衬衫往改瘦了的腰身上比划。秦守突然刹住车,跳下去捡起摔成两半的相框——母亲的脸正好贴在周小莉烫坏的卷发上。
魏野的自行车链条在第七次断裂时,他索性把车藏进了芦苇荡。泥泞的田埂上,解放鞋印与牛蹄印交叠成谜语,远处公社大喇叭正播送着新修订的《人参采收管理条例》。他摸了摸内兜里那枚刻着“瑶“字的银顶针——这是三年前雪崩时,从秦守妹妹书瑶的挎包里捡到的。
守林人老周打着哈欠推开值班室木窗时,魏野正蜷在运送山货的驴车草料堆里。驴粪味掩盖了军用挎包里54式手枪的枪油味,他听着车把式和收购站会计的闲谈:
“桃源村那疯女子...说是会招雷...“
车辕突然硌到石块,魏野的腰牌滑落草丛。铜牌上“地质二队037“的编号滚进泥浆时,他想起秦守擦拭队徽时的神情——那人总说这牌子比命重要。
晒谷场上的批斗会横幅被秋雨淋成血红色。魏野蹲在碾米坊后窗下,看着被反绑双手的秦书瑶。她的蓝布衫第三颗纽扣不见了,露出锁骨下月牙形的疤——和秦守胸前的一模一样。
“她爹留的苏联仪器...埋在参园...“戴红袖章的壮汉揪起她头发。
魏野的食指在扳机上发颤。他想起进山前夜,秦守醉酒时漏出的呓语:“瑶瑶的无线电...能收到莫斯科...“
村口老槐树上新贴的寻人启事墨迹未干,魏野的匕首已抵在赤脚医生喉头。药柜最底层,带锈的铁盒里躺着半管淡蓝色针剂,标签上的俄文字母褪成鬼画符。
“这是书瑶藏的?“他手腕下压,刀刃渗出血珠。
日头爬到杉树梢时,他们听见了人声。秦守按住岳怀萍的肩膀蹲下,猎枪管拨开狼尾草的瞬间,看见五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男人正在溪边休整。为首的那个正在擦拭54式手枪,枪管在晨光中泛着蓝光。
“是黑市的采参队。“秦守的呼吸喷在岳怀萍耳后。她认出其中两人正是半月前在公社集市兜售虎骨的贩子,那个络腮胡腰间别着的鹿皮囊,还绣着“奖给先进工作者“的红字。
岳怀萍的布鞋突然打滑,碎石滚落溪涧的声响惊动了对方。戴鸭舌帽的瘦子猛然转身,手电筒的光柱扫过秦守的解放鞋。
“谁在那儿?“络腮胡的手按在枪套上。
秦守把岳怀萍往身后一推,大步走出灌木丛:“地质二队的,迷路了。“他故意露出腰间挂的地质罗盘,黄铜表盘上刻着“1975年度先进“的字样。
鸭舌帽凑近络腮胡耳语几句,两人目光在岳怀萍鼓胀的背包上游移。秦守的拇指悄悄顶开猎枪保险,看见溪水倒影里有人正摸向背后的砍刀。
“同志,“络腮胡突然堆起笑,“见着六品叶没有?公社急用...“他往前迈步时,露出裤管上凝结的血痂——是棕熊抓伤的半月形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