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的指节敲在青玉案上,三声闷响,震得烛火不住摇曳。
张让穿着皂靴,一脚碾过满地的药草碎屑,突然抓起一把莨菪子,朝着铜灯扔去。
幽蓝的火舌一下子窜起三尺高,十道鬼影在白色的墙壁上张牙舞爪。
“长秋宫的何皇后最容不得皇子。”他阴恻恻地笑着,把密信用蜡丸封好,塞进胭脂盒里,“何大将军上个月送来的岭南荔枝,是时候回礼了。”
五更的梆子敲过第二遍,何进捏碎蜡丸时,指甲缝里渗出了血丝。
密信末尾的朱砂印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分明是十常侍共用的私章。
晨雾还未消散,他的马蹄已经踏碎了长秋宫台阶前的霜花。
何皇后手中的九鸾钗突然折断,翡翠制成的鸾鸟头颅滚进了香炉的灰烬里。
“双生子……”她染着丹蔻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去把先帝赐的合卺杯拿来。”
鎏金的杯底还残留着西域葡萄酒,混合着三年前毒杀王美人用的鸩毒,在朝阳的映照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刘宏的朱笔停在祭天文书上,悬了半刻,墨汁滴落下,染污了“国泰民安”四个字。
跪在台阶下禀报的宦官喉结上下滚动:“林美人说想吃冰镇杨梅。”
年轻的帝王忽然轻轻一笑,笔尖在“杨”字上重重地点了一下:“让尚食局多准备一些。”
申时三刻,送冰鉴的宫女不小心踩到裙裾,碎冰溅湿了林美人的绣鞋。
张让远远望着廊下的混乱场景,把太医令刚刚呈上来的安胎药方折成纸鸢。
纸鸢掉进太液池的时候,何皇后贴身嬷嬷的漆盒刚揭开第二层,底下压着带有段氏族徽的巫蛊偶人。
戌时宫门落锁之前,林美人喝完了最后一口梅子饮。
赵忠站在北宫的阙楼上,望着长秋宫方向腾起的青烟,突然把手中的铁胆抛向夜空。“两颗星星要坠落了。”
他转身的时候,巡夜禁军的火把正好照亮了郭胜袖口残留的鸩毒污渍。
刘宏闯进产室时,林美人的手指已凉透。
他盯着何皇后鬓间新簪的九尾凤钗——那本该在三个月后赐给诞下皇子的妃嫔。赵忠适时捧来染血的襁褓:“小皇子福薄......”
年轻的皇帝走进灵堂,白色的幡旗正卷走最后一缕残香。
他俯身拾起林美人紧紧攥着的手帕,手帕角上绣着还没完工的虎头帽。
“查。”天子剑劈开冰鉴,冻杨梅滚落了一地,“给朕查清楚,这些冰块经过了谁的手!”
张让跪在碎冰前,捧起染毒的银匙:“回陛下,这个东西好像是……好像是西园新制的款式。”
他的额头紧紧贴在地面,刚好能掩饰住嘴角的弧度——那银匙的纹样和何进为皇子满月送的麒麟锁如出一辙。
三天后的朝会上,何进呈上的边关捷报还带着新鲜的墨香。
刘宏突然扔出带血的虎头手帕:“大将军可知道这是什么?”
玉阶下的武将后背瞬间被汗水湿透,瞥见张让正在擦拭笏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臣……臣惶恐。”何进的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听到赵忠的佩刀轻轻叩击刀鞘的声音。
退朝的时候,十常侍的皂靴齐齐踩过那张捷报,绢帛上的“大捷”两个字裂成了碎片。
子夜,在密室里,卢植的指尖划过北军布防图:“何进在凉州招募了三千私兵。”
王允突然吹灭蜡烛,借着月光展开血书:“西园八校尉中有五人收过何府送来的塞外宝马。”
刘宏摩挲着缺角的传国玺,忽然把朱砂倒进砚台:“听说张常侍最近喜欢用鸡血石印章?”
跪着的暗卫首领猛地抬起头,怀中的密报滑落——上面记录着十常侍昨夜秘密销毁的三车账本。
……
刘宏穿着皂靴,在满地的碎瓷上重重碾过,龙纹袍的袍角一下子扫翻了鎏金博山炉。
何皇后鬓角佩戴的九尾凤钗在烛火的映照下微微颤动,钗上坠下的东珠,正好滚到了“长命百岁”金锁的旁边,那金锁是刘辩周岁时戴过的东西。
“陛下要是想废了辩儿,不如先把臣妾也废了!”她突然抓起金锁,朝着丹墀用力砸去,玉扣迸裂发出的清脆响声,惊得屋檐下栖息的鸟儿四处乱飞。
刘宏的指尖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不经意间瞥见屏风后面缩着的玄色衣角,原来是十二岁的刘辩正捂着耳朵,吓得浑身发抖。
年轻的帝王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弯腰拾起半块碎玉,说道:“皇后可知道,这椒房殿的梁木,用了多少辽东檀木?”
他一边摩挲着玉上“永寿”两个字,那是他大婚的时候亲手刻上去的,一边接着说,“整整三百根完整的木材,七百个匠人雕琢了三年才完成。”
何皇后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凤座的扶手里,金丝楠木发出了细微的开裂声响。
她当然明白刘宏话里的意思,这宫殿里的每一寸辉煌,都依赖于皇权的支撑,就如同她满头的珠宝翠饰,不过是天子指缝间漏下的细沙罢了。
子时的更漏突然卡住了,刘辩压抑的呜咽声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
刘宏转身的时候,正好看到儿子袍角被尿湿了,明黄色的锦缎上晕染开的深色污渍,像极了林美人临死前紧紧攥着的血手帕。
“明天让太傅给辩儿增加《韩非子》的课业。”帝王的声音混着夜风,灌进了大殿,“申时要是背不出‘五蠹篇’,就罚他跪到星宿阁去闭门思过。”
他故意一脚踩过那滩尿渍,皂靴在金砖地面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水痕。
何皇后砸烂了大半个宫殿的瓷器,可就在刘宏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却突然娇声笑了起来:“陛下慢走,臣妾新得了巴蜀进贡的蒟酱,明天给辩儿补补身子。”
她故意把“补”字咬得很重,指尖轻轻掠过还留存着余温的鎏金酒壶,那正是用来毒杀林美人的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