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宜后背撞上刑柱，铁锈味涌进口鼻。前世岳清扬将她囚在地牢时，也曾这样摩挲她腕间红痣：“颂宜，我们这是天作之合。“记忆如毒蛇缠颈，她猛地抬膝顶向对方腰腹：“厂公若好奇，不妨亲自去阴曹地府问他！“
顾哲渊旋身避开，玄色披风扫落刑具：“好烈的性子。“他抚掌大笑，眼底却结着冰碴：“三日后随咱家面圣，若真能抓住东陵细作。“尾音消散在甬道尽头，唯余诏狱铁门咣当作响。
江颂宜揉着青紫手腕冷笑。火把将她的影子投在尸身上，恍惚又是前世被岳清扬掐着脖子灌毒酒的模样。草席忽然窜起幽蓝鬼火，将东陵巫女的魂魄烧得噼啪作响——原来怨气也能当灯油用。
顾哲渊鎏金护甲叩着紫檀案几，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乱响。他忽然倾身逼近，江颂宜闻见他衣襟间沉水香裹着血腥气：“岳清扬这东陵质子，倒比泥鳅还滑手。“
江颂宜盯着案上烛台，火苗在顾哲渊眼底投下跳跃的阴影。锦衣卫诏狱固若金汤，能逃出去的除非。她突然想起昨夜游魂在殓房梁上嘶吼“姚哲“二字，脱口道：“兵部侍郎的干儿子姚哲，厂公不妨查查。“
顾哲渊护甲划过她袖口银线绣的云纹：“恩人这回连名带姓都算出来了？“语气里带着戏谑，指尖却沾了朱砂在宣纸上记下名字。
“不是算的。“江颂宜拂开袖上朱砂印，瞥见窗外飘着个浑身湿透的鬼影——正是昨夜溺毙的浣衣局宫女。那鬼魂指着姚哲二字拼命点头，发间还滴着混了血的水珠。
顾哲渊忽然轻笑，蟒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万寿节若是出事，本公这项上人头。“他指尖划过自己脖颈，“倒是值钱得很。“
江颂宜袖中桃木符隐隐发烫。前世四皇子登基后屠城的惨状在眼前闪过，她猛地攥紧茶盏：“厂公若能将这两桩祸事掐灭，便是功德无量。“
“功德？“顾哲渊像是听见什么笑话，鎏金护甲捏碎案上核桃，“东厂阎罗殿要攒功德，怕是得把十八层地狱翻个底朝天。“核桃碎屑簌簌落在江颂宜裙裾上，像极了那日乱葬岗的纸钱灰。
江颂宜突然伸手：“退钱。“
顾哲渊挑眉，护甲勾住她腰间荷包穗子：“恩人这是要跟阎王爷讨债？“
“岳清扬没死成。“江颂宜扯回荷包，五万两银票在夹层里沙沙作响，“东厂的规矩，事不成退定金。“
窗外鬼魂突然发出尖啸，江颂宜看见顾哲渊身后浮现数十道虚影——都是死在他手上的冤魂。最前头那个东陵细作正张着血盆大口，却被一道金光弹开。
顾哲渊恍若未觉，慢悠悠斟了盏茶：“本公的人品，恩人该去诏狱打听打听。“茶汤泼在青砖上，滋滋冒着白烟，“进了东厂的钱，可比进了棺材还稳妥。“
江颂宜气极反笑，腕间玉镯磕在案上叮咚响：“那厂公可还接新生意？“她瞥见溺死宫女的鬼魂突然指向西边，那是四皇子府的方向。
“十万两买姬宬的命。“顾哲渊突然将绣春刀拍在案上，刀鞘上嵌着的红宝石映得他眉眼猩红，“买一送一，附赠四皇子如何？“
江颂宜盯着他护甲上缠绕的怨气，那些黑雾正试图钻进他七窍：“我要杀辛夷子固。“
顾哲渊手中茶盏“咔“地裂开道缝。他抬眸时，眼底金光骤现，身后鬼影尖叫着消散：“弑杀皇嗣可是诛九族的罪过。“语气却带着笑意，像在说今夜的月色真好。
“一千两。“江颂宜将银票拍在染血的宣纸上。姚哲二字被血渍晕开，像极了诏狱墙上的陈年血痕。
顾哲渊忽然抚掌大笑，蟒袍上的金蟒随着动作似要腾空而起：“一千万两银子，本公连皇上都能。“话音戛然而止，他护甲在喉间轻轻一划，“不过四皇子嘛，这个数倒是够买他七回。“
窗外骤起狂风，卷着沙砾扑灭烛火。黑暗中，江颂宜看见顾哲渊周身金光大盛，那些纠缠的怨气如遇滚油般四散奔逃。待烛火重燃，他已然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正用染着丹蔻的指尖将银票折成纸船。
“三日后子时，恩人记得开窗收礼。“纸船被他投入茶盏，血水渐渐洇透银票，“若是嫌人头晦气，本公还能做成灯笼——正好万寿节添个彩头。“
江颂宜盯着茶盏中沉浮的纸船，忽然想起前世四皇子登基那日，护城河上漂满百姓的尸首。她起身时带翻圆凳，惊得梁上鬼魂四散：“我要原封不动的人。“
“啧，恩人好生无趣。“顾哲渊突然甩出袖中飞爪，勾回她腰间荷包，“这五千两就当定金。“鎏金护甲擦过她耳垂，“剩下的。拿你那个能见鬼的秘密来换如何？“
江颂宜反手扣住他腕脉，触到一片冰凉：“厂公不如猜猜，此刻有多少冤魂正趴在你背上啃噬？“她故意压低声音，满意地看见顾哲渊嘴角笑意微僵。
更漏声遥遥传来，顾哲渊突然甩开她的手，蟒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子时三刻，恩人记得关好门窗。“说罢旋身离去，金线绣的蟒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真龙盘踞在他脊背。
江颂宜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听见溺死宫女的鬼魂在耳边呜咽：“姚哲。御花园。枯井。“她蘸着冷茶在案上画出方位，忽然瞥见顾哲渊留下的纸船正缓缓沉底，银票上“通宝“二字被血水泡得发胀，宛如一张扭曲的人脸。
……
东厂刑房内，血腥气裹着沉水香在纱帐间流转。顾哲渊斜倚在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鎏金匕首：“十万两买只眼珠子？恩人这买卖做得精啊。“
江颂宜将茶盏往案几上一磕，溅出的水珠在紫檀木纹里蜿蜒：“厂公若嫌少，不妨开个价。“她袖中黄符无风自动，墙角蜷缩的怨魂又往阴影里缩了缩。
“咱家好奇得很。“顾哲渊突然将匕首掷向梁柱，刀尖钉住只灰鼠，“恩人与那东陵质子什么仇怨？莫不是。“他倾身逼近，玄色蟒纹曳撒扫过满地血痂，“被他始乱终弃了？“
江颂宜望着钉在梁上抽搐的灰鼠，恍惚又是前世被岳清扬剜目时的剧痛。她忽地轻笑：“厂公这般刨根问底，莫不是怕我付不起银子？“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顾哲渊半边脸煞白如鬼。他抚掌大笑时，腕间佛珠撞得叮当响：“盛丰商行通兑四国的令牌都在恩人手里，咱家还怕收不着账？“话音未落，刀光闪过，灰鼠连皮带骨劈成两半。
三日后，诏狱传来消息时，江颂宜正在盛丰钱庄对账。檀木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她盯着密信上“辛夷子固左目已盲“八字，指尖在“十万两“朱批上顿了顿。
“姑娘真要给东厂送钱？“掌柜捧着鎏金戥子欲言又止，“那阉狗昨日刚抄了礼部侍郎家。“
“给他。“江颂宜将银票拍在案上，“再飞鸽传书给陵京分号，就说西魏质子要当太子了。“她推开雕花窗，望着街角东厂番子晃动的衣角冷笑。前世岳清扬借巫蛊之术害死东陵三皇子，今生这污水该换人泼了。
雨夜，顾哲渊拎着琉璃瓶踏进永定侯府旧宅时，江颂宜正在给岳清扬的牌位插香。烛火将她身影投在斑驳墙上，恍若索命幽魂。
“恩人好算计。“顾哲渊将泡着眼珠的药瓶掷向供桌，“东陵那帮蛮子现在满大街搜捕质子，听说连乱葬岗的野狗都遭了殃。“
江颂宜用绢帕裹住琉璃瓶，瓶中血丝在烛光下宛如活物：“厂公不妨再做个交易。“她忽然掀开牌位底座的暗格，黄绸包裹的玉玺惊得顾哲渊瞳孔骤缩。
“前朝玉玺换岳清扬项上人头，如何？“
惊雷劈开夜幕，照见顾哲渊绣春刀已出鞘三寸。他抚摸着玉玺上蟠龙纹，忽然低笑：“恩人可知私藏此物要诛九族？“
“所以交给厂公啊。“江颂宜将玉玺推到他面前，“您献给皇上，加官晋爵。我只要岳清扬死，两全其美。“
檐角铁马叮咚作响，顾哲渊的刀尖忽然抵住她咽喉：“你究竟是谁？“
江颂宜迎着刀锋轻笑：“厂公的救命恩人。“她指尖拂过刀身，殷红血珠滚落玉玺：“或者。合作者？“
五更钟响时，东厂番子包围了城南赌坊。顾哲渊踩着满地骰子踏进密室，墙上东陵皇族暗纹让他眯起眼。绣春刀挑开草席瞬间，腐尸额间赤蝶振翅欲飞——正是易容成老妪的岳清扬。
“姑娘神机妙算。“掌柜捧着密信进来时，江颂宜正在煮茶。她瞥见“质子落网“四字，将滚水浇在岳清扬牌位上：“把十万两白银换成铜钱，沿街撒给流民。“
窗外，盛丰商行的马车正碾过青石板路。满车铜钱倾泻如瀑，孩童欢呼声惊起飞檐下的白鸽。江颂宜望着振翅远去的鸟影，仿佛看见前世冤魂化作的纸鸢，终于挣脱了提线。
……
晨雾未散，永定侯府门前已停着十余辆青帷马车。江颂宜褪去织金绣银的广袖长裙，换了身靛蓝箭袖劲装，鹿皮腰封勒出纤细腰线。许氏替她将乌发束成马尾，金丝发带在朝阳下泛着微光：“深山里虎豹豺狼多，跟紧你爹。“
江鼎廉正擦拭着玄铁弓弦，闻言朗声大笑：“夫人忒小瞧人，上月围猎她还射中过红狐。“弓身雕着的睚眦兽首在日光下狰狞毕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走。
白林夕踩着马靴噔噔跑来，石榴红骑装衬得她眉眼明艳：“伯母放心，我爹教的回马箭可不是花架子！“说着挽起袖口，露出腕间牛皮护甲。前日刚拆夹板的右腿还有些跛，却不妨碍她跃上枣红马背。
许氏望着三个姑娘，目光落在空荡荡的东厢房。江奕桓天未亮便策马去了四皇子府，连行装都是小厮后头追着送的。倒是江锦昭破天荒等在垂花门下，玄色劲装衬得面色愈发阴沉——自打知晓江玉窈被逐出族谱，这位三公子已三日未同人说话。
“颂宜！“江卿墨提着裙摆追出门，腕间银铃叮当作响。她将油纸包塞进表妹行囊，“新晒的桂花糖，路上解闷。“忽又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凑近耳语：“珍馐阁新来的厨子会做炙鹿肉，等你回来。“
“如今珍馐阁是颂宜的产业，还用你请？“江卿禾摇着团扇打趣。见小妹瞪圆杏眼，许氏忍笑解释：“上月她赎了地契，如今掌柜见着江字令牌都要行礼。“
江卿墨气得跺脚，鬓边珠花乱颤：“好啊！上月我说要买那套琉璃盏，掌柜还推说东家不让动！“说着去挠江颂宜腰间痒肉，三个姑娘笑作一团。晨光穿过廊下藤萝，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光斑。
江卿芝捧着账本从月洞门转出，见状轻咳：“车马已齐备，莫误了时辰。“自打跟着许氏学管家，她愈发有长姐风范。前日老夫人赏的翡翠镯子套在腕间，随翻账动作叮咚作响。
许氏替江颂宜整了整箭袖，忽然瞥见西墙根闪过杏色衣角——是江姝的贴身丫鬟在探头探脑。自打江玉窈出阁，这位姑母便称病不出，连晨昏定省都免了。
“此去半月，府中。“江卿芝话未说完，忽听马蹄声疾。江锦昭猛地勒缰，乌云踏雪前蹄扬起，溅起青石板上的晨露。少年盯着妹妹腰间佩玉，那是江玉窈及笄时他亲手雕的并蒂莲。
“三哥要同去？“江颂宜仰头问。江锦昭抿唇不语，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日他在祠堂跪了一夜，今晨却将江玉窈送的狼牙坠子扔进了荷花池。
许氏轻叹，将备好的金疮药塞进行囊：“深秋露重，记得添衣。“转头见白林夕正往箭囊里塞蜜饯，又叮嘱：“林夕莫要逞强，遇着黑熊。“
“遇着黑熊就放穿云箭！“白林夕拍着胸脯保证，“去年在漠北，我还帮爹爹猎过雪狼呢！“话音未落，江鼎廉已翻身上马，玄铁弓在鞍边晃出冷光：“再耽搁下去，四皇子府的仪仗都要到骊山了。“
江卿禾突然“哎呀“一声，团扇掩唇：“忘了同你说，紫竹先生新作《鸳鸯错》今日开售。“她冲江颂宜眨眨眼，“太子的那份，我让掌柜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