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北麓的狂风裹着硫磺颗粒，蒙恬抬手抹去护额下的汗水，青铜甲胄在烈日下蒸腾起淡淡青烟。他望着山脚下玄鸟旗旁那道赤红身影，指节在五石弓上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那是昨夜与墨家巨子约定的动手讯息。
\"蒙将军，项籍的乌骓马换过第七副蹄铁了。\"副将王离压低声音，箭囊里的磁石箭簇与岩壁擦出细碎火星。
蒙恬眯起眼，看着项籍的虎头盘龙戟在山道上劈开晨雾。那戟刃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眼疼，他却突然扯断胸甲系带，任由染血的战袍飘落崖底。\"撤！\"青铜剑鞘故意在磁铁矿脉上撞出脆响，三千轻骑顿时如惊鸟四散。
山脚下传来震天战鼓。
\"蒙恬小儿！\"项籍的吼声裹着内力震落碎石，乌骓马铁蹄踏碎结晶的硫磺块，\"今日定要取你首级祭旗！\"
蒙恬在马上回身张弓，三棱箭簇堪堪擦过项籍耳际：\"项将军追得这般急，是要给本将暖榻？\"话音未落，箭矢已钉入楚军前锋的咽喉。血雾喷溅在岩壁上，与硫磺粉末混成暗红斑纹。
项籍古铜色的脖颈青筋暴起，九头凤鸟刺青在肌肉起伏间几欲腾空。他猛地夹紧马腹，乌骓马嘶鸣着冲上山道，八千江东子弟如赤潮漫卷。山风突然转向，将蒙恬军抛下的磁粉卷进岩缝，暗红颗粒在硫磺矿脉上闪着妖异的光。
\"将军小心！\"副将项庄突然勒马，\"这岩壁...\"
项籍挥戟劈开挡路的枯树，火星溅在新鲜的开凿痕迹上。那些菱形凿孔排列成诡异的洛书数阵，每个孔洞都嵌着未燃尽的火把棉絮。\"雕虫小技！\"他冷笑一声，盘龙戟尖挑起地上散落的秦弩残片，\"连吃饭家伙都丢了，秦狗果然...\"
爆炸声打断了他的嘲讽。
十八只木鸢顺着硫磺烟柱俯冲而下，墨家巨子的黑袍在对面山崖猎猎作响。老人枯槁的手指捏着铜镜，日光在镜面折射成刺目光斑，精准点燃鸢尾火绳。火鸢坠地的刹那，整座山体发出沉闷轰鸣。
\"地龙翻身！\"楚军阵中爆出惨叫。
项籍突然感觉座下乌骓剧烈震颤，战马前蹄竟死死黏在岩层上。他低头看去，暗红色磁粉正从地缝中喷涌而出，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冷光。\"墨家机关术？\"项籍瞳孔骤缩，反手斩断右臂护甲系带，\"弃马！\"
已经迟了。
第一条火舌窜出地缝时，蒙恬的五石弓正对着项籍后颈。他看见那个刺着睚眦图腾的部位随着肌肉收缩微微颤动，箭簇却突然偏移半寸——墨家巨子的铜镜反光正扫过此处山崖。
\"轰！\"
十八道火柱冲天而起，将三百楚军连人带马吞入炼狱。项籍的青铜铠甲在高温中扭曲变形，九头凤鸟刺青却越发鲜艳欲滴。他暴喝一声挥戟斩断马蹄，乌骓马痛嘶着跃出火海，精铁蹄铁留在岩浆里滋滋作响。
\"蒙！恬！\"项籍的怒吼震得山石簌簌，披散的长发被热浪卷起，露出光秃的盔缨根部。他反手扯过亲卫递来的战袍，古铜色背肌上凤尾扫过腰侧锦囊，那锦囊绳结不知何时已然松动。
蒙恬的第三支箭穿透锦囊，青铜扳指应声而落。项籍伸手去捞，却见墨家巨子如鬼魅掠过焦土，黑袍翻卷间已将物件收入袖中。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捏着半枚齿轮，齿纹间还沾着项燕府特制的防锈油。
\"还来！\"项籍挥戟横扫，盘龙戟却劈在突然隆起的岩层上。岩浆顺着戟刃倒流，烫得他虎口发红。墨家巨子无声退入硫磺烟雾，只留下沙哑低笑：\"项将军不妨问问令尊，二十年前骊山皇陵的机关图...怎会缺了半片齿轮？\"
山风突然转向，将毒烟吹向楚军残阵。蒙恬踩着焦黑的战旗走来，鹿皮靴碾碎半块火鸢残骸。他弯腰拾起项籍的青铜扳指，内侧\"项燕赠籍儿\"的铭文在余烬中泛着幽光。
\"令尊当年在邯郸...\"蒙恬话音未落，项籍的盘龙戟已破空而至。
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蒙恬的青铜剑架住戟刃，剑身突然迸发磁石吸附之力。项籍瞳孔骤缩，他看见剑格处嵌着的昆仑玉碎片——与墨家巨子手中的齿轮材质完全相同。
\"你们墨家...\"项籍话到一半突然收声，乌骓马铁蹄重重踏在磁粉陷阱边缘。更多岩浆从地缝涌出，将两人隔在火海两侧。
蒙恬退后三步，剑尖挑起项籍遗落的半幅战袍。楚国图腾在火光中扭曲变形，九头凤鸟的利爪正抓着一柄断戟——与骊山皇陵壁画上的楚式兵器分毫不差。
\"告诉嬴政！\"项籍的声音从毒烟深处传来，\"咸阳宫柱，当以墨家机关为椽！\"
收兵的金钲声在山谷回荡。墨家巨子无声出现在蒙恬身后，黑袍下传出齿轮转动的细响。老人摊开掌心，半枚青铜齿轮与蒙恬剑格的昆仑玉完美嵌合，齿纹间渗出暗红血渍。
\"这是...\"蒙恬皱眉。
\"二十年前，徐福的门徒从皇陵带出来的。\"巨子枯槁的手指抚过齿轮缺口，\"当时嵌在锁龙阵枢机里，沾着六个墨家弟子的血。\"
蒙恬突然想起昨夜潜入楚营时，项籍帐中那卷泛黄的《公输攻城术》。书页边角磨损处，隐约能看到半枚带血指印——与眼前齿轮的锈迹如出一辙。
山风卷着狼烟掠过岩壁，那些整齐的菱形凿痕突然开始渗水。蒙恬蹲身沾取些许，指尖搓开竟是粘稠的火油。\"墨家好手段。\"他望向老人佝偻的背影，\"用韩弩废铁熔铸机关锁，再以火油为引...\"
\"不及蒙将军演技精湛。\"巨子黑袍翻卷，露出腰间半截玉珏，\"项籍看到磁粉时，右手小指抽动了三次——和项燕在邯郸黑市验货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残阳如血时，蒙恬在硫磺矿洞深处找到了那卷《公输攻城术》。书页间夹着的羊皮纸上，楚式篆书写着\"戌时三刻，昆仑水道\"，墨迹未干处还粘着半片孔雀翎毛——与赵清漪当年在质子府掉落的信物同源。
洞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蒙恬握剑转身，却见墨家巨子正在岩浆坑前弯腰，枯瘦的手指从冷却的岩层里抠出半块玉璋碎片。那残片上微刻的星象轨迹，正与九鼎裂纹完美契合。
\"将军可知？\"老人将玉璋抛给蒙恬，\"项籍背上的九头凤鸟，少了一根尾羽。\"
蒙恬接住玉璋的瞬间，指尖传来刺痛。他低头看去，残片边缘沾着暗绿毒渍——与三日前截获的燕国密信上的封泥成分相同。岩浆映照下，玉璋内部忽然显现水纹，某个缺角处赫然是阿房童年涂鸦的符号。
\"报！\"王离的声音从洞外传来，\"楚军残部往西去了，看方向是...\"
\"昆仑玉矿。\"蒙恬和巨子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洞外突然刮起狂风，将硫磺烟雾卷成玄鸟形状，朝着西方巍峨的雪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