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融蹲下身，几乎整个人都要靠在墓碑上。即使撑了伞，他的头发也湿透了。
他转头，看到江箫就站在他身后。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垂眸看着他，似乎在用眼神安慰着。
可是齐融心里却只剩悲鸣，他从江箫眼里看到的担心悲伤无法填补他心里的空洞，喉间的酸涩让他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会明白呢？明白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什么心情……
黑色的伞倒在草地上，江箫弯下腰抱住了齐融。她看得懂齐融的目光，知晓齐融的心绪，所以就像当初茯秞紧紧抱住她抱住了齐融。
她知道的，知道雨水很凉，这样潮湿的雨天也很冷。
齐融浑身颤抖着，似乎竭力克制着心里的悲伤，他紧紧箍住江箫的双臂，拼命地汲取这个拥抱。
他想到地震那时总有人告诉他要节哀，要向前看。
是啊，节哀……因为他还有弟弟，他也不想放弃未来……
“江箫……”
她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收紧了这个拥抱。
齐融忽然庆幸，庆幸他没有说出她怎么会明白失去重要的人的心情。
只是感受着这个拥抱，只是注视着江箫同样悲伤的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能从她的心脏的跳动间共鸣到同样的心情。
天色渐暗，雨也慢慢停了。
江箫回去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白大褂都忘记脱了，此刻衣服上的雨水已经半干，她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和往常一样检查有没有遗漏。
口袋里滚落下一颗苹果糖，是她还没来得及给齐柠的。
江箫捡起苹果糖，放在了齐融的桌子上。
她忽然想起了叶既明那天的话……
“叶既明。”
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到肩上，叶既明垂眸看着江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怎么了？”
“生命……不是应该放在天秤上的砝码。”
“小箫。”他轻声说，“它是的，或许对于你来说不是，但对我而言这毋庸置疑。”
江箫转头看着他。
“如果你真心认为死亡如羽毛般轻，那应该也能接受我的死才对。”
……
等齐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签了死亡证明，又去置办打点琐事的。
齐柠向来不喜欢各种形式上的东西，他总说自己走后，就把他的骨灰撒在家乡的废墟之上，那样他就可以追上父母和同学的脚步。
可是他的葬礼齐融依旧希望办得体面些。就好像这个流程拖得更久……更久一些，他才能勉强支撑着生活。
他抚摸着装满玻璃瓶的千纸鹤，思绪又回到那一天。
消瘦的少年抱着这瓶千纸鹤，眼里满是执拗。
这里面有999只千纸鹤。
他说江箫把他忘了一次，但是他又遇见了她，告诉了她名字。
可是他等不到第二次再见到她了，可能再过一个十年，两个十年，她又要忘记他，但那时他没法再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齐柠问他。
“哥，难道你就甘心吗？”
999只的千纸鹤，每一只都写着天气与心情，齐柠想把自己记录下来送给江箫，连着见不得人的执念和妄想。
齐融抿紧唇，抱起玻璃瓶跑到了医院。
在医院的桌子上，有一只折得不太熟练的千纸鹤和一颗苹果糖。
千纸鹤是齐融当时坐在齐柠身边随手折的，他手笨，折不了齐柠那么漂亮。苹果糖……齐融拿起来，久久地看着它。
真是……他又不是和齐柠一样。
苹果清甜的味道从舌尖化开，齐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那种熟悉的反胃感刚要上来却奇迹般被一颗糖果压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早知道这药的作用是不可逆的，他明明赌不起，是齐柠看到了他最后主动选择了这场赌局。
齐柠总说他不后悔，可是从选择的那一刻起齐融就已经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不够坚强，后悔自己被看到的软弱……
现在就连这瓶千纸鹤也踌躇着到了现在。
齐融将自己折的千纸鹤放入瓶中。
一千只千纸鹤啊……
带去梦应该也会是圆满的吧。
不甘心也好，放不下也罢，那999只的千纸鹤是齐柠的执念，那唯一一只的千纸鹤是齐融想给江箫的圆满。
……
…
江望舒再次从梦中惊醒。
她起身，遥望着窗外的月亮。
离江箫的死越来越近了，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好像是既定的命运，无论江望舒如何改写其中的过程，其结果都是固定的。
因为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夺走江箫生命的不是任何人。
不是叶既明，不是付断玉……
而她还是只能像这样从噩梦中醒来，望着那一轮明月。
只是看着看着又好像看到一片闪耀的星光，就好像她还在做梦，这些星光化为血水如月光流淌下来。
梦里，她看着自己用水果刀划破手腕。鲜血和江箫嘴边留下的血交缠在一起，跪坐在地上的女孩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这是为了再一次见到姐姐……
麻木的眼神里倒映出来的却不是熟悉的面容，而是一个和江箫有着一样容貌的“人”。
祂就像是江望舒梦中的倒影，非人的血色眼眸看着江望舒，白色的长发垂落到地和血水混杂在一起。
这不是江箫，不是她的姐姐。
江望舒听到有一个声音在问她。
想要救她吗？
而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想。
“想……”
江望舒蜷缩在床上，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想……
可是怎样才能救你……
她好像连自己都要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