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
望月楼被北方来的一名公子包场,显得很冷清,不过其雅致之气依旧浓烈,在苏州属于文人富商最爱光顾的地方。
“这位兄台,在下有礼了!”
黄宗羲、归庄、冯班、杨廷枢、冒襄、顾炎武、陈贞慧向李若链作揖,昨日大多都见过,虽并不知晓对方姓名,但也算谋过面,说不上太过生分。
“诸位,我家公子安排在二楼贤达厅,请!”
“请!”
李若链朝手下人招手,下属上前两步,领着几人去往雅间。
这儿他们太熟悉了,根本不用带路,那秦公子今日还是懂礼数的嘛,并不像昨日那般随意。
只是进入雅间后发现请客的竟然没到,心中不由又生出些许想法。
“夏举人,李某有礼了,想来这位,便乃瞿给事中当面?”
夏允彝与瞿式耜同路,昨日瞿式耜并未出现在虎丘山,李若链便礼节性一问。
“正是瞿某,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
瞿式耜被丢官,然相应出行规制仍在,却选择步行而来,让李若链不禁多出几分好感。
“二位请!”
“请!”
来到二楼雅间,李若链一通招呼入座,这里一共摆了两桌,正上方一桌,下首一桌,九人都被安排在下首。
“我家主人稍候就到,诸位稍等!”
李若链随即退出门外。
这就是秦公子待客之道啊?坐哪一桌倒没啥,请客却姗姗来迟,这就有点不太爽了。
昨日就猜测过对方身份,昨傍晚收到邀请,还想顺便打听一下,结果来人均闭口不谈,还神神秘秘的,让他们更加狐疑。
倘若别人真是日报上发文那个,那么如此待客,还真有傲娇的资格。
“巡按大人!”
陈奇瑜一步跨入雅间,瞿式耜大惊失色,赶忙上前作揖。
众人见状都很惊讶,跟着纷纷行礼。
“学生见过陈大人!”
“各位免礼!”
“多谢大人!”
瞿式耜做了快二十年官,加上清查钱谦益案时,曾被叫去问过话,自然认得陈奇瑜。
学子们并未见过,不过此人曾在西北剿贼,又于南直隶惩治抗税,张溥、钱谦益反叛案也是他办的,早都声名远扬。
“不知陈大人在此,失礼了!”
“无妨!”
陈奇瑜笑眯眯的,也未叫大家坐下,随后转身朝向门口微低身躯,似乎在等人。
今天不是姓秦的请客吗?巡按大人不但来了,此刻还表现得如此虔诚,莫非秦某人的身份,还真的非同一般?
正在纳闷间,一个潇洒飘逸的文士身影,出现在雅间之中。
“臣恭迎圣安!”
“啊......”
瞿式耜瞳孔放大,连忙拱手鞠躬,这不是曾经的圣颜还是什么?心脏一下子跳得更加厉害。
众学子同样震惊不已,昨天在虎丘,简直有眼不识泰山啊,慌忙跟着作揖拜迎。
“诸位免礼,大家都坐吧!”
崇祯面带微笑,语气轻飘飘的。
“遵旨!”
待天子坐下,陈奇瑜与李若链坐于左右,其余人还未从惶恐中缓过来,仍矗在原地。
“圣上口谕,尔等未听清吗?还不快快入座!”
陈奇瑜提醒道。
“臣遵旨!”
“学生遵旨!”
九人颤颤巍巍坐下,王承恩随即端来茶水。
众人这才发现,门口及厅外那些伺候的一个不认识,想来不是锦衣卫就是贴身中官。
“瞿式耜!”
崇祯直接点名。
“臣在!”
瞿式耜连忙站起来,自己虽丢了官身,却也是货真价实的进士,在天子面前仍得称臣。
“不知你在家赋闲一年多,感受如何?”
瞿式耜有点小紧张,稍作平复后答道:
“陛下,臣有罪,倘若知晓钱谦益乃奸险叛贼,臣必不会依附于他,以往与同僚同室操戈,耽误诸多政事,请陛下责罚!”
崇祯脸色突然变得严峻,一道厉光从眼中射出,呵道:
“你还知道啊,东林党实乃虚伪之辈耳,阉党、楚党之流同非善类,欺上瞒下乱我大明朝纲,都是一帮乱臣贼子!”
“陛下,臣有罪!”
瞿式耜三步并作两步离座,在空地处朝天子跪下,额上汗珠不由直冒,看样子吓得不轻,其他人也诚惶诚恐。
“朕问你,若朕没有从泥潭中强拉大明,换来喘息之机,若钱谦益没有行反叛之举,你还会如此认为吗!朕要听实话!”
“陛下,臣,臣不敢保证,然......”
瞿式耜倒也干脆,藏着掖着毫无用处,天子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天子,颤着身躯继续道:
“然随着华夏日报发行,陛下各类文治武功如雷贯耳,臣常常反省自身,渐渐感悟良多。
为此遇到钱谦益空洞之言行时,臣多次好言规劝甚至反驳,就算此人不行叛国之举,臣早迟都会与他分道扬镳,望陛下明察!”
“果真?”
“臣句句属实!”
今日是想重新启用他,所以来了个下马威。
瞿式耜这个人还是很有能力的,最初担任知县时政绩挺亮眼,为官也十分清廉,虽属于东林党阵营,但极少在朝堂上瞎逼逼,比那些活跃且腐败份子强多了。
纵观整个明末,能避免党争的臣子少之又少,身为钱谦益的学生,或许更不容易吧。
叹出一口气,崇祯收回怒意,脸色变得平淡,继而再度开口:
“同僚之间政见不一,各抒己见原本无措,然演化为结党营私,从而实现某种阴险目的,这便是大明衰败之根结!
大明党争一两百载,朕尚且被蒙蔽多年,你又岂能独善其身!”
“臣多谢陛下恩典!”
天子还是讲道理的,瞿式耜紧绷的神经,总算稍稍缓和。
“朕绝非斤斤计较之人,不然也不会凡事抓大放小,更不会为江南士子特开恩科!
大明急需大量真心替百姓办事,且思想开明之人从政,你瞿式耜还能做到吗?”
“臣愿为大明,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甚好!”
“瞿式耜听封!”
“陛下,这......”
瞿式耜整个人都懵了,先前一通劈头盖脸,如今显然要封官,真可谓冰火六重天。
这哪里是以往那个陛下,分明就是个心思缜密的雄主,只得规规矩矩跪着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