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张名振部与钱肃乐水师前锋,会合于扬州,进入长江水道。
天子南下的消息,早已传遍南直隶官场,但何时能到,会出现在哪里,地方官们并不清楚。
为尽量低调一些,水师将天雄军步军,于太平洲附近送到对岸,两个火铳旅近万人分成三路。
一路去苏州,一路开路松江府,周遇吉亲率500人,全员换作便装沿江伴驾。
钱肃乐已到扬州多日,千把人三十余艘船接替张名振,张部则逆流而上,前往南京打前站。
目前南直隶局势已趋于稳定,天子不着急去苏州和留都。
改变路线的旨意,随即传往京师,并通报李若链,继续顺流而下。
他得慢慢感受江南风土,长江口那个后世魔都,更得认真考察一番。
要实现全面开海,松江府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这座城池绝对不可缺席。
行船三日,收到李若链已赶至的密奏,于原宝山所浅滩区域登岸。
宝山所多半被淹没于江水之中,周边人迹罕至。
当年太祖花费重金,打造旧都卫所体系,终究抵不过水道变迁,不过此处倒也适合安营扎寨。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营帐中,一身便服的李若链和陈奇瑜,恭敬地向天子行礼。
数日前李若链收到密旨,知晓天子行程调整,便按旨意带上陈奇瑜,于此地迎驾。
“陈爱卿!”
“臣在!”
“到南直隶数月,爱卿感受如何呢?”
崇祯面带笑容,一副云淡风轻。
陈奇瑜已很长时间未见着圣颜,去年车厢峡兵败那会儿,惹得雷霆震怒,至今仍心有余悸。
深吸一口气,作揖道:
“陛下,江南百姓生活困苦者众多,然此处商业繁荣,物产丰富,较之西北中原天壤有别。”
这一点确实不假,崇祯认真听着,只不过藏污纳垢的地方想必不少,还得多加了解。
“陛下,臣无能,东林人竟闹出此等丑事,臣听闻李指挥使告知,钱谦益一干可能已经投奔建奴,臣身为巡按难辞其咎,请陛下治罪!”
说完,老陈双膝跪地,将头埋得很低。
天子摆手,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若不把那帮败类带几个过去,靳念祖如何在建奴立足呢,随即浅笑道:
“朕让你督导稽税与收集民情,江南文人是何德行,朕早已了如指掌,与迂腐之辈相比,朕更关心百姓安稳,起来吧。”
“谢陛下!”
陈奇瑜心中大为感动,自走出北镇抚司那天起,就发觉天子变化颇大。
今日仍旧通情达理,看来以前的朝官包括自己,完全误解皇帝啊。
理了理思路,接着道:
“陛下,臣到江南多亏锦衣卫暗中相助,否则说不定已身首异处,南直隶以魏国公为首,多数权贵对新税阳奉阴违。
自五千税兵南下,一众士大夫名下之田产商铺,方听从号令缴税,而魏国公等人,直到天津反贼战败消息传来,才予以补缴。
如今新税推行已无障碍,然往年之欠税,部分勋爵士大夫依旧百般推诿,经微臣统计,仍有近百万未收齐。”
“那当下已收取几何?至年关可收几何?”
“禀陛下,至本月已收取二百七十余万,加上往年欠税九十余万,至年关可累计五百万。”
“嗯,”崇祯微微点头。
这事多少知道一些,税制仅小作调整,单南直隶便会积累这么多,税收确实乃大明硬伤啊。
上层阶级富得流油,朝廷与平民却穷困潦倒,真可谓天大之笑话。
“李爱卿!”
“臣在!”
“陈爱卿所指那群人,锦衣卫掌握得如何?”
“启禀陛下,随时可拿!”
“甚好!此帮人极度自私,可谓食古不化,继续严密监视,朕要让他知道厉害!”
“臣遵旨!”
崇祯有些恼怒,先祖们封赏有功之臣固然应该,可其子孙躺在功劳簿作威作福,此种制度已到非改不可之时。
就等那帮杂碎再逍遥一段时日吧,待去南京时再收拾。
联想到在路上时,内阁就盐政革新细则,报予他审阅,自己还顺便发了篇盐改文章回京。
江南商业发达,盐业也不差,便随口问道:
“陈爱卿!”
“臣在!”
“给朕说说,江南盐课是何状况。”
“遵旨!”
理了理思路,陈奇瑜开口:
“启禀陛下,南方十之其九皆为私盐,众多私盐贩子与官绅勾结拉帮结派,我朝官盐早都名存实亡,臣.…..”
将头垂得更低,显然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遵旨!陛下,原杨一鹏兼理南方漕运及盐课,受杨显名掣肘,以致陛下三年前清理盐引缉私之策收效甚微。
两淮、江南乃至整个大明,盐政利益群体庞大,盐课方面臣只触及到皮毛,臣有负圣恩,请陛下责罚!”
说完,陈奇瑜双膝跪地,一副无地自容。
其实关于南方官场与盐课,崇祯大方向知晓,只是部分细节不一定了解。
当初曹化淳审理王之心、张彝宪等太监时,曾牵涉出南京镇守太监杨显名及部分权贵,但所涉事情似乎都不大,也有点鞭长莫及。
南方相较北方,经济更为发达,大不了少些兵事,具体事务却要繁琐得多,尤其所谓镇守班子,便是乱局主因之一。
联想到南直隶水很深,某些方面甚至比京师更糜烂,于是当初选择暂且搁置。
南方早迟都会来,这次既然来了,很多主要弊端就得好生治一治,若因此引发动荡,禁军的刀可没长眼睛。
“爱卿,当年太祖定下低税率,是想让百姓吃上廉价盐,我朝盐税相较于历朝实属最低。
然加赋后仍占据国库收入一成半,加赋前亦达两三成以上。
若仅以朝廷收取之现银计,四成都不止,早已背离初衷,爱卿无罪,起来吧。”
“谢陛下!”
陈奇瑜缓缓站起身,被皇帝的大度再次折服。
其实但凡有识之士,都清楚大明盐政就是个怪胎。
盐课是历朝历代国库重要支柱之一,牵一发动全身,不自上而下来点硬的,还真没法处理。
听皇帝如此一说,似乎有革新之意,这让陈奇瑜瞬间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