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梁国的迎亲队伍到达西都,此时朱雀大街被红绸铺就的长毯染成流霞,三十六盏鎏金宫灯自城门蜿蜒至明德宫,将暮色都映得暖融融的。清儿掀开茜纱帐,檐角垂落的珠串叮咚轻响,恍惚间竟与吴国宫墙下的风铃声重叠。她指尖抚过嫁衣上盘金绣的并蒂莲,金线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恍若父母临别时眼中未落下的泪。
迎亲礼乐声中,如宁身着九章冕服踏阶而来。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的蟠龙随着他的步伐若隐若现,腰间玉珏坠着的红绦随风轻摆,与清儿嫁衣上的流苏遥相呼应。当喜婆搀扶她迈出鸾凤车辇时,清儿特意放缓了脚步,让绣着百鸟朝凤的裙裾如红云般铺满台阶。
\"当心。\"如宁伸手扶住她的瞬间,清儿闻到他衣袂间混着松烟墨与龙涎香的气息。她抬头时正撞见对方含笑的眼,烛火映得那双丹凤眼像是盛着星河,耳坠上的东珠轻轻摇晃,在彼此面庞投下细碎的光影。
跨火盆、拜天地、饮合卺酒,每个环节都浸在满堂红烛的光晕里。清儿捧着白玉交杯盏,看着酒液在杯间泛起细密的涟漪,忽然想起世子兄长说过的话:\"若觉得委屈,就把红盖头掀了。\"可此刻如宁指尖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她反而将酒盏举得更稳,仰头饮尽时,甜腻的酒香里竟混着一丝意料之外的回甘。
婚宴上丝竹声起,梁国宗室纷纷上前道贺。清儿望着明德宫穹顶垂下的珍珠帘幕,看它们将灯火折射成流动的星河。如宁始终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鲛绡手套传来,让她不再留意嫁衣上繁复的银线压得肩膀生疼。当舞姬们踩着鼓点献上《鸾凤和鸣》,清儿转头望去,正见如宁唇角扬起的弧度比烛火更暖。
礼成时分,明德宫的钟声悠悠响起。清儿任由喜婆搀扶着起身,嫁衣上缀着的琉璃珠玉发出细碎声响,与檐角铜铃、远处百姓的欢呼融成一片。她最后回望灯火通明的大殿,看见如宁在红烛间向她伸手,金线绣的蟠龙仿佛在锦袍上舒展羽翼。
夜色渐深,红烛将新房的纱帐染成暖橘。清儿坐在喜床上,听着门外渐渐散去的脚步声,忽然觉得腰间一松——如宁正半跪着为她解开缀满珍珠的裙带,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最珍贵的宝物。\"可累着了?\"他的声音混着呼吸落在耳畔,清儿望着铜镜里交叠的身影,终于轻轻笑了,指尖抚过嫁衣上被压出的并蒂莲纹路,觉得这场跨越千里的红妆,或许真能开出新的花来。
明德宫方向传来的锣鼓声穿透层层宫墙,在镇南王府上空碎成零星的回响。镇南王捏着酒盏的指节发白,青瓷杯沿已被他摩挲出细密的水痕。庭院里的灯笼蒙着灰扑扑的纱,映得满院竹影都透着萧瑟,唯有檐角铜铃偶尔轻响,应和着远处若有若无的礼乐声。
\"王爷,该用膳了。\"王妃捧着温酒的手顿在门槛处,烛光将她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案上横七竖八摆着空酒坛,月光穿过窗棂,在镇南王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摇篮里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岚儿挥舞着藕节似的小手,绣着金线麒麟的襁褓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镇南王木然转头,看着王妃将儿子抱在怀中轻声哄着,烛火映得母子二人的侧影格外温暖。可这暖意却像根刺,扎得他想起自己本该站在明德宫的喜宴上,看着如宁掀起新娘的红盖头。
\"陛下这道圣旨......\"王妃欲言又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儿子柔软的发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送亲队伍的仪仗经过王府外墙,明黄的灯笼连成流动的星河,照亮了王府紧闭的朱漆大门。镇南王猛地灌下一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他想起幼时与如宁在御花园偷摘梅子的光景,那时的笑声,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道冰冷的禁令?
岚儿的啼哭声渐渐平息,小手攥住了母亲的衣襟。镇南王望着窗外那片不属于自己的热闹,忽然觉得连酒都变得寡淡无味。王府外的喜乐声越来越近,恍惚间竟与战场上的金鼓齐鸣重叠——他曾以为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却不想连亲弟弟的婚礼,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睡吧。\"王妃将孩子放回摇篮,转身为镇南王披上外衣,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时,忍不住叹了口气。庭院里的竹影依旧婆娑,而明德宫方向的烟花突然腾空而起,将半边夜空染成绚烂的霞色。镇南王府内,唯有摇篮轻轻摇晃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