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野在这儿想东想西，会上几个负责人提的内容就没仔细听。
徐林问他有什么意见，他也只是“嗯嗯”“啊啊”地一通敷衍。
徐林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那之后就很少再开口问了。
这场会开了很久，仍然没有个让大家都服气的结果。
大家吵得脸红脖子粗，呼呼直喘气，都挺累的，暂且休战。
而后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要不干脆让玩家自己来选吧？整个投票，哪一边票数高就用哪边的。”
旁边的人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没想过啊，可一旦这么做了，就会让没有中选的那一方失望。”
“……”
一阵沉默。
“不如这样，我们把选择权交到玩家手里。”
解决完自己的私人感情问题，还趁机摸了会儿鱼的随野，见大家又陷入僵持境地，再度开了口。
徐林揉了揉眉心，“小野，不是说过投票不…”
“不用投票。”
迎着众人的目光，随野起身，在屏幕上随手画了一棵简笔树。
“现在，『苏朽』就是这棵树苗，你们设计一段让玩家穿回『苏朽』幼年时期的剧情，之后他们选择的每一种行为，都会变成滋养这棵树的基土。”
“不管这棵树最终长成什么样子，都与基土分不开。『苏朽』是好是坏，是玩家们自己的选择，他们就算不满意，也不能再怪到我们身上。”
话音落下，会议室安静了几秒，似乎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就在这时，先前跟随野抬杠的美术总监突然开口：
“不同的选择肯定会导致不同的结果，一旦『苏朽』的角色定位改变，跟他有关的Npc必须也要跟着变，那就意味着我们的工作量要翻很多倍。”
随野扫他一眼，冷冷道：
“《九域》的开发宗旨，不就是创造无数可能，沉浸体验江湖吗？”
他字字珠玑，“而且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迟迟定不下来结果，现在还想既要又要，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觉悟。”
此话一出，不光是美术总监，其他还抱有意见的人，纷纷偃旗息鼓。
随野的话糙但理不糙，让人想反驳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目前来讲，随野给出的这个兼容方案是服众的。
这个定下来，后续的小细节商讨起来就快上不少，二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散会过后，随野在工位上摸了会儿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打卡下班。
坚决不当加班黑奴。
快走到打卡处，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徐林，笑呵呵地把手掌搭在他肩膀上。
“小野，来一根？”
他说着，比了个抽烟的姿势。
随野看出徐林话里有话，估计这事儿逼又有什么事找他。
但他这会儿只想赶紧下班，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把对方的手拨开。
“不了，我最近在戒烟。”
然而即便随野这么说，徐林仍然没有放人的意思，“那就去喝杯茶，我那儿有刚弄的龙井，尝尝？”
“…算了，出去说吧。”
两人并排走向外边的吸烟区。
随野倚着栏杆，点了根烟。
徐林打趣他：“不是在戒烟吗？”
“偶尔也可以破例一下。”
因为方鹤川的病，老烟枪正在努力戒烟，现在已经将抽烟频率降到三天一根。
徐林跟随野借了火，看看四周，凑近了，刚要开口，突然被推了一把。
“不用离我这么近，我耳朵没聋。”
徐林：“……”
徐林沧桑地吐出一口烟。
“小野啊，你…是不是对『苏朽』的形象不满意？”
随野垂眸，弹了弹烟灰，嗓音听不出喜怒，“我以为我表现得足够明显了。”
徐林哂笑一声，面露苦色。
“我们做游戏的，总会碰到这种少数服从多数的情况，习惯就好。”
他自顾自地说：
“而且这一版的形象确实要比以往任何一个角色都要出众…当时霖姐跟我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随野听着徐林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
他神色微妙地打量着对方。
原来盗用我脸模这件事，是你小子搞的鬼？
对上随野意味不明的视线，徐林老脸一热，登时羞愧难当。
他沉默两秒，深吸一口气，“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在会上反应那么大，是认识『苏朽』的脸模吧？”
随野眉头一挑，没吭声，等着徐林的下文。
徐林顿了顿，接着说：“侵犯他肖像权这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地道，如果他不介意，可以让他跟逢星合作，我们会开出双倍的补偿。”
他两手比划了一下。
“等季度庆功宴的时候，我跟霖姐还会再亲自过去跟他道歉，逢星也会给他“首席灵感缪斯”的待遇跟分红…我们两边真没必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图个双赢不好吗？”
瞧着滔滔不绝的徐林，随野算是明白他出来的真正目的了。
感情这厮过来绕这么大个弯子，是想让他当和事佬，顺带抛橄榄枝给那个“脸模”的啊。
可笑的是，徐林不知道，他费尽心思招揽的“脸模”本人，就在他旁边站着。
随野可没有当自己的传话筒的兴趣，打断徐林，“我跟他见过几面，但是不熟。”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这条路走不通，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徐林愣了一愣。
他看着一脸冷漠的随野，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你跟他不熟？…那你在会上激动个什么劲儿？”
随野夹烟的手一顿，回想了一下自己质问美术总监时的表现，拧眉，“有吗？”
徐林嗐了一声，“怎么没有！”
平常随野对人对事都是那种怎么样都oK的淡淡感觉，哪怕句句有回应，事事有着落，也会让人觉得好像没在他心底留下多少痕迹。
跟随野认识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说好听点，叫随和包容。
说难听点，就跟个只知道自动回复的人机一样。
所以除了林晏词把工期逼得太紧，徐林还真没怎么见过随野像刚刚在会上，锋芒毕露，压迫十足的样子。
“你没看你的表情”，徐林夸张地形容了一下，“感觉要把卢总监吃了。”
“我是新时代好青年，见不得你们违法。”
随野面无表情地扯谎。
“得了吧你。”
徐林灵光一闪，蓦地撞了撞随野的肩膀，朝他揶揄一笑。
“你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随野将烟头摁灭，莫名其妙地回看，“我嫉妒什么？”
“你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帅呗。”
徐林跟随野没差几岁，相处久了，这厮就开始暴露他本性里的老不正经。
他对着随野连连啧声，“『苏朽』的脸模我见过一次，长得确实没话说，绝对是这个。”
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而后他又上下打量随野——
塌肩驼背，老头裤子鸡窝头，还戴着那土掉渣的黑框眼镜。
怎么看都不是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随野把徐林凑过来的脑袋推开，“别这么盯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
徐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该不会……随野到现在还是个母胎单身的吧？
不然怎么解释他跟“脸模”不熟的话，又这么抵触『苏朽』现在的形象？
因为某些方面的自卑，再加上性格不合群，打小就不讨异性喜欢，哪怕身负才华，也会心理扭曲，见不得别人好。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挺说得过去啊。
徐林光速思考两秒，越想越觉得合理。
一通瞎鸡掰推理下来，自以为已经发现真相以后，徐林看随野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他现在被生活磋磨成了油腻中年男，但上大学的时候还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
情人节520这种日子里，他也会收到不少告白跟礼物，换对象的频率就跟换衣服一样。
看到“快三十了还没谈着恋爱的”随野，徐林半是同情，半是嘲笑。
他故作体贴地没有捅破那层“遮羞纸”，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面带微笑地拍了拍随野的肩膀。
“没关系，（嫉妒帅哥）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但咱们一定要放平心态，好好工作。”
随野：“……”
懂哥，你又知道了。
oK，Fine。
我嫉妒我自己。
随野表情复杂地转过头，无视徐林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目光，吐出一口烟。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真得没办法相互理解。
两人沉默一阵。
徐林摁灭烟头，张了张嘴，看样子还想再给随野灌两口毒鸡汤。
随野抬腕看了眼表，提前打断他施法，“不早了，回去吧。”
“……行。”
该说的都说了，徐林这回放人倒是放得挺利索。
“等等，”
随野忽得想起在停车场看见的黑猫，拦住徐林，“公司最近又新养了只黑猫吗？感觉没见过。”
随野能容忍徐林这老事儿逼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看在他也是猫奴，而且把小猫养得很好的份上。
两人除了工作以外，在一块儿干的做多的事，就是互相交换小猫照片。
徐林对这片的小猫分布也挺熟的，听随野提起，他回想一番，“是黑孟买吗？”
随野摇头，“是只缅因。”
“缅因？…那我就没见过了，还有事没？”
徐林也没见过？
那就奇怪了。
随野摆手，“没事了。”
徐林走后，随野倚着栏杆吹了会儿风，身上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才往办公区的方向走。
跟徐林说话的功夫，同事们都已经走得七七八八，瞧不见人了。
随野回工位拿了包，也准备下楼。
“小野。”
身后蓦地乍响一道温和嗓音。
随野身形一顿，脚下步伐愈发快速。
林晏词面色一沉，加重了语气。
“随野。”
这下就不能再装听不见了。
随野在距离打卡处不到几步的距离停下，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晏词。
“林总，还有事吗？”
林晏词把西装外套脱了搭在臂弯里，脖子上的领带也松了些，头发放下来搭在额侧，瞧上去比上班的时候平易近人不少。
他笑眯眯地开口：“随野，把你们今天敲定下来的方案拿过来给我看一眼。”
随野眼皮一跳，耐着性子推辞：“我们修改了大方向，所以现在只有一个雏形，等我回去完善以后再给您看吧。”
林晏词定定地看着他，“没关系，你大概跟我说一下，我听听你们的想法。”
随野瞥了眼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打卡器，又看林晏词那油盐不进的模样，深吸一口气。
“…好。”
林晏词没有往他办公室走，而是移步到随野的工位旁边，点了点椅背。
“就在这儿说吧。”
迎着林晏词的目光，两次三番下班失败的随野重新坐了回来，给电脑开机。
其实在下午的时候，徐林就已经把一部分方案发给他了。
但随野那会儿收到二狗的信息，它在《甜蜜家园》的源代码里发现一段很可疑的数据痕迹，应该跟阿什的异常有关。
所以他整个下午都在追查那段可疑数据。
徐林发来的方案他大致浏览过一遍，觉得没问题之后，就直接把那些东西通通塞到了同一个文件夹里，连类别都没有区分。
当林晏词看见随野在一个文件夹里看到五花八门的内容时，就知道随野下午估计是一点正事都没干。
但他也没点明。
自己手底下的员工是什么样，他当老板的，可太清楚了。
反正也不是真为了听随野他们组的讨论结果而来的，他也就没计较这些细节问题。
林晏词转身拉了椅子过来，坐在随野身侧，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随野瞥了眼右下角的时间。
已经下班十分钟了。
万恶的资本家。
随野闭了闭眼，微不可见叹了口气，而后点开关于角色设计的那一份方案，给林晏词介绍起关于『苏朽』在内几个主要npc的变动。
但其实他说的这些东西，林晏词已经在徐林那儿看过一遍了。
因此在随野介绍的时候，心里有事的林晏词，态度就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徘徊在随野的侧脸，划过下颌，移至张张合合的唇。
眼底闪过一丝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