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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加河在秋日里泛着铅灰色的浊浪,像一条裹着铁锈的粗大锁链,将格列奇哈镇死死捆在河湾的泥沼中。这座被地图遗忘的小镇,黎明从不始于公鸡啼鸣,而是发端于镇西头那片百年梨树林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呻吟。虬结的老树在灰白晨雾中伸展着骨节嶙峋的枝桠,青灰色的果实沉甸甸悬垂,果皮在初升太阳的照射下裂开细纹,渗出淡黄色黏稠汁液。汁液滴落,砸在厚厚腐叶覆盖的泥土上,“嗤——嗤——”的腐蚀声此起彼伏,腾起一缕缕带着铁锈与腐烂甜腥的薄烟。档案管理员伊万·斯捷潘诺维奇裹紧他那件肘部磨得发亮的旧呢大衣,踩着枯枝穿过林间小径。脚下碎裂的声响里,祖母临终前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他手腕的触感又涌上心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嘶哑的嗓音像砂纸摩擦着耳膜:“孩子,当心那些把苦难说成恩赐的人……他们总在分食你的血肉时,说这是为你熬的蜜糖。”这话像一枚生锈的钉子,七年来牢牢楔在他心口,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隐秘的痛楚。

今晨,伊万比往常更早踏入伏尔加河右岸第三档案分馆。昨夜,在整理1932年饥荒档案的尘封铁柜时,指尖触到一份异样冰冷的文件。柜门开启的刹那,一股浓烈的铁锈与陈年血污混合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他不得不点燃一支蜡烛,微弱的光晕在积满灰尘的柜壁上投下摇晃的鬼影。终于,指尖触到那份藏在柜底、用油布包裹的档案袋。纸页泛黄脆弱,边缘已呈朽烂的锯齿状,字迹却用一种深褐近黑、凝滞如胶的颜料写就,像一层层反复结痂又撕裂的伤口。他屏住呼吸,凑近烛火:

“……伏尔加河右岸第三档案分馆工作纪要(绝密级)

时间:1932年11月7日

事由:谦让节物资统计

经统计,本次谦让节共回收优质脑组织二十七具,来源为镇苏维埃特别指定家庭(名单附后)。采样工作由费·米·同志亲自督导,过程高效有序,符合最高卫生标准。重点记录:其中学龄前儿童(3-7岁)脑髓样本呈现异常甜味,经初步化验,其糖分含量远超成人样本,且富含特殊芳香物质。初步推断,或与儿童期纯净心灵长期浸润于集体主义精神沃土有关……此乃自然馈赠,亦是对格列奇哈镇无私奉献精神的神圣回响……”

字迹在此处突兀地中断,墨迹被一大片深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污渍覆盖,仿佛执笔人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拖入深渊前最后的挣扎。伊万的指尖无意识地停留在“甜味”二字上,指腹传来纸页粗粝的摩擦感,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颈。窗外,梨树林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脆响,整排百年古树如遭巨斧劈砍,粗壮的枝干齐根折断,轰然倒地,震得档案馆那扇蒙尘的高窗嗡嗡颤抖,簌簌落下积年的灰尘与蛛网,烛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斯捷潘诺维奇同志!”一个声音从档案架深处霉味最浓重、光线最晦暗的地方飘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耳膜,“这么早?您在找什么?”馆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从阴影里踱出。他永远笔挺地穿着崭新的列宁装,领口紧扣到喉结,铜质纽扣锃亮如新,皮鞋擦得能映出人影。然而,那双永远纤尘不染的皮鞋底,却固执地沾着一种暗红近褐、湿漉漉的泥渍。伊万不止一次看见清洁工用强效去污粉刷洗楼梯,可第二天清晨,费奥多尔踏进档案馆时,鞋底依旧带着这抹洗不净的污迹,如同某种无法磨灭的胎记。伊万猛地将那份血写的报告塞进贴身内衣口袋,动作仓促带倒了旁边一摞1879年的户籍册。发脆如蝉翼的纸页哗啦散落一地,在烛光下铺开一片泛黄的废墟。伊万蹲下身去拾,目光却凝固了——每一张脆弱的纸页上,姓名栏都清晰地印着同一个名字:“安娜·彼得罗夫娜”。而死亡日期栏,墨迹层层覆盖,新旧交叠,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最新的一笔墨迹未干,湿漉漉地映着烛光,墨色深褐,竟透出暗红,仿佛刚刚从活体上剜下的血肉。

“安娜·彼得罗夫娜……”伊万喃喃自语,指尖拂过那湿冷的墨迹,一股寒意直透骨髓。这名字他太熟悉了,隔壁独居的老妇人,每天清晨准时在窗台摆放一盆蔫蔫的天竺葵。

那晚,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伊万家狭小的厨房里摇曳,将他伏案整理档案的身影放大在斑驳的墙面上,影子扭曲如鬼魅。敲门声响起,轻而执拗。门外站着邻居安娜·彼得罗夫娜。她颧骨高耸如刀削,眼窝深陷,面色是种不祥的蜡黄。她只伸出一只缠满肮脏绷带的手,绷带缝隙里,青紫色的指甲微微弯曲,泛着淤血的幽光。绷带下隐约透出金属的冷硬轮廓。她递来一个沉甸甸的信封,烫金的边线在昏暗楼道里刺眼地反光。“谦让节快到了,伊万·斯捷潘诺维奇,”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枯叶在石板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艰难的气音,“轮值名单……今年,轮到历史教师家‘让梨’了。”她说话时,伊万敏锐地捕捉到她伸缩的舌头下,一颗冰冷坚硬的金属梨核状异物在齿间若隐若现,随着她吞咽的动作,发出微弱的、令人不适的“咔哒”轻响。他迟疑着接过那封沉甸甸的邀请函,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烫金纹路,信封折痕处“噗”地一声轻响,二十七只干瘪僵硬、翅膀粘连的果蝇振翅飞出,嗡嗡盘旋,疯狂撞击着煤油灯的玻璃灯罩。它们细小的尸体粘附在滚烫的玻璃上,焦糊味弥漫开来,最终竟拼凑出三个歪歪扭扭、触目惊心的俄文单词——“受益者”。安娜·彼得罗夫娜喉头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转身消失在楼道阴影里,只留下那焦糊味和灯罩上诡异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伊万眼底。

谦让节前夜,死寂如铅块般压着格列奇哈镇。伊万躺在硬板床上,那二十七只焦尸拼出的“受益者”三字在黑暗中灼烧他的视网膜。一种黏稠的、带着铁锈味的不安驱使他悄然起身,套上外套,像一道幽灵滑入无月的寒夜。镇苏维埃礼堂的地下室入口像一张沉默的巨口。铁门虚掩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新刷的石灰粉、陈年铁锈、烂水果的甜腻,还有一种……类似肉铺案板深处散发的、挥之不去的血腥。他循着持续不断的“滴答”声摸索,在角落一根粗大的铸铁通风管下停下。管口正缓缓渗出一种浓稠的、半透明的蜂蜜色液体,散发着甜得发齁、令人眩晕的怪香。伊万用随身带的搪瓷缸接住几滴,举到煤油灯下细看。灯光穿透浑浊的液体,他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搅——缸底沉浮着几十颗米粒大小的、完整的人脑!每一颗都戴着一顶微型的、深蓝色的铁路职工帽,帽檐上黄铜星星的纹路在灯光下纤毫毕现。正是他父亲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那个七年前在“支援国家建设”的名义下被一纸措辞模糊的调令召走、从此杳无音信的铁路扳道工,生前日夜不离、帽檐磨得发白的那顶帽子!父亲粗糙的手掌抚过帽檐、哼着伏尔加船夫曲的模糊身影,瞬间刺穿了七年时光的迷雾。

凌晨三点,地下室死寂如坟墓,只有通风管滴液的“滴答”声敲打着神经。突然,整排巨大的铸铁通风管猛地剧烈震颤,发出撕心裂肺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无数肺叶在同时痉挛抽搐。紧接着,是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的咳嗽声!“咳!咳——噗!”粘稠的、带着暗红血丝的痰液从管口猛烈喷溅而出,如活物般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蠕动、汇聚、扭曲,竟自动拼凑成稚嫩却惊心动魄的字迹:“爸爸,我的梨呢?”——那笔迹歪歪扭扭,带着孩童初学写字的笨拙,却与1932年饥荒档案里那份血书报告中断前的字迹,如出一辙!伊万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魂飞魄散,踉跄着撞开铁门,冷汗浸透衬衫,贴在冰冷的脊背上。

刚冲出礼堂后门,两道刺眼的手电光柱猛地交叉锁住他,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两个穿着臃肿、散发着浓烈刺鼻消毒水气味的防化服人影无声地从黑暗的墙角阴影中扑出。橡胶手套死死钳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手套缝隙里渗出冰冷的、带着梨子甜香的粘液。他们一言不发,像拖拽一袋沉重的垃圾,粗暴地将他拖过寂静的、空无一人的街道,拖向镇子边缘那片在惨淡月光下更显狰狞的梨树林。防化服头盔面罩后,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毫无生气的反光。

林中景象令伊万魂飞魄散。百年梨树的灰黑色老树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鲜红蠕动、布满粗大青紫色血管的陌生血肉组织,如同无数巨大的、活着的伤口在呼吸。树干深处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仿佛内里有粘稠的液体在循环。月光惨白,照在湿滑的血肉上泛着油光,林间弥漫着浓烈的铁锈、腐烂果实与新鲜血液混合的甜腥气。防化服人影粗暴地将他推搡至林心一片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低矮的石屋,由粗糙的、布满苔藓的河岸石垒砌而成,门楣上悬挂着一块乌木牌匾,用铁钉深深嵌着三个扭曲、仿佛在痛苦抽搐的俄文字:“圣梨室”。门内透出摇曳的、不祥的红光,将门缝映照得如同淌血。

屋内景象是地狱深处最污秽的图景。空气凝固着甜腻的血腥、刺鼻的福尔马林与腐烂水果混合的浓重怪味,几乎令人窒息。墙壁挂满黄铜管道,管道内粘稠的液体缓缓流淌,发出“汩汩”的轻响。中央是冰冷的黑色石祭坛。镇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背对着门,身形在摇曳红光中显得异常高大、扭曲。他戴着一具狰狞的青铜面具,面具铸成一个巨大、表皮布满瘤状突起、咧开狞笑的梨子形状,只在眼眶处留着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手中紧握一根闪着寒光的长柄冰锥,正俯身在一个被粗大铁链锁在石床、浑身赤裸、无声挣扎的男人头顶。男人是小学的数学教师谢尔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冰锥尖端精准地刺入他颅骨颞颥处的缝隙,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牙酸不已的“咯吱……咯吱……”声,细碎的骨渣混着粘稠的灰白物质缓缓渗出。祭坛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二十七个盛满淡黄浑浊液体的大玻璃罐。罐中浸泡着的,哪里是什么圣梨,分明是二十七颗泡得发白肿胀、沟回清晰可见的儿童大脑!更骇人的是,每颗大脑褶皱的沟壑深处,都深深嵌着一枚幽绿如鬼火、棱角分明的祖母绿宝石,在红光下折射出冰冷、贪婪、仿佛带着生命律动的光芒。

费奥多尔缓缓转过身,青铜梨面具在火光中毫无生气,面具内侧隐约可见细密的、刻满的细小名字。他声音透过面具的孔洞传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嗡鸣和一种奇异的、催眠般的韵律:“轮到你了,历史教师伊万·斯捷潘诺维奇。你父亲弗拉基米尔,一个勇敢的建设者,七年前在通往西伯利亚的铁轨旁,为集体奉献了他的‘甜味’。今天,你将继承他的荣耀,完成这神圣循环。”他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银盘。盘中,静静躺着一顶深蓝色的铁路职工帽——伊万父亲弗拉基米尔生前的帽子,帽檐磨损处露出内衬的麻布。此刻,帽檐下竟缓缓顶起一团蠕动的、灰白色的脑组织,组织表面湿润,赫然嵌着一颗祖母绿宝石,幽光闪烁,如同活物在呼吸。脑组织不断膨胀、搏动,将帽子顶得越来越高,银盘边缘几乎要托不住它。“吞下它,”费奥多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青铜面具的梨核双眼在红光中幽幽发亮,“吞下这枚‘圣梨’,苦难便成了恩赐,牺牲便成了永生!这是格列奇哈镇的基石,是伏尔加河畔不灭的火焰!你的痛苦,将化作全镇人枕边的安眠曲!”

伊万被两个防化服人影死死按住肩膀,下巴被粗暴地抬起。费奥多尔亲手将一颗浸泡在罐中、冰冷滑腻、带着浓烈福尔马林刺鼻气味的“梨”——那颗属于某个无名无姓孩子的脑髓——强行塞进他颤抖的嘴里。牙齿被迫咬破那层滑腻的膜,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陈年腐土与诡异甜腥的冰冷汁液猛地在口腔里爆开、蔓延。就在这一瞬,整个格列奇哈镇发出一声沉闷的、源自大地母亲腹腔深处的轰鸣!所有百年梨树,无论枝干是否曾被折断,无论树皮是否剥落露出血肉,竟在同一秒齐齐绽放开苍白如骨、毫无生气的花朵!亿万片惨白的花瓣挣脱枝头,乘着冰冷的夜风,无声无息地飘进千家万户的窗棂,落在熟睡居民毫无防备的枕边、唇上、紧闭的眼睑上。每一片轻盈的花瓣边缘,都清晰地浮现出稚嫩却令人心胆俱裂的笔迹——正是1932年饥荒档案里,那些消失在“谦让节”名单上的孩子们留下的字迹:“现在轮到你们岁月静好了。”

三周后的清晨,霜气弥漫。格列奇哈镇档案馆厕所里弥漫着陈年尿臊、劣质消毒水与潮湿霉味混合的刺鼻气息。伊万在布满水渍的模糊镜子前刮胡子。剃刀刮过下颌,镜中映出的脸苍白浮肿,眼袋乌青,颧骨处透着不健康的暗红。他疲惫地抬眼,目光触及镜中自己的瞳孔时,剃刀“哐当”一声掉进锈迹斑斑、积满污垢的水槽。镜中那双眼睛的瞳孔,竟不再是深褐色,而是变成了两枚坚硬、冰冷、沟壑纵横、泛着油亮深褐光泽的梨核!他惊恐地张开嘴,借着窗外渗入的微弱天光,用生锈的镊子探向牙龈深处。果然,几粒细小的、边缘锐利如刀锋的祖母绿碎片深深嵌在牙龈肉里,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搏动,触之剧痛钻心,渗出的血丝带着诡异的绿意。就在镊尖颤抖着碰到碎片的瞬间,脚下老旧的铸铁下水管道深处,骤然爆发出七年前失踪的二十七名儿童清脆、欢快却令人血液瞬间冻结的大合唱,歌声穿透铁锈与污秽,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嬉戏:“谦让节快乐!历史教师!谦让节快乐——!”

与此同时,档案馆外广场上临时架设的高音喇叭,正用最大音量播放着新任镇长就职演说的录音。那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刻意营造的、抚慰人心的暖意,分明是伊万·斯捷潘诺维奇自己的声线,每一个音节都经过精心打磨。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伊万自己的心脏,让他浑身发冷:“……亲爱的格列奇哈镇同胞们!让我们以最深的敬意,赞美苦难!正是千千万万无名英雄默默负重前行,以血肉为薪柴,才托举起我们今日静好的岁月!这牺牲,是火种,照亮前路;是基石,奠基未来;是格列奇哈镇生生不息的、最纯净的源泉!为集体,为更崇高的明天,个人的消逝有何足惜?它升华了!它永存了!让我们再次高呼——谦让万岁!奉献万岁!格列奇哈的光辉,永不熄灭!”演讲结尾,是经久不息、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掌声,仿佛整个小镇都在为这吞噬灵魂的颂歌而癫狂。

伊万僵立在污秽的镜前,牙龈渗出的血丝蜿蜒流下,滴入水槽的锈水中,也染红了镊尖上挑着的那几粒小小的、幽光闪烁的祖母绿碎片。镜中,梨核状的瞳孔深处,映出窗外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以及天空下铅灰色的、死寂的格列奇哈镇。而在梨树林最幽暗、盘根错节的根部,潮湿的黑土正无声地拱动、开裂,发出细微而贪婪的“噗噗”声。无数新生的、表皮青灰的果实,带着湿漉漉的泥浆,正被粗壮虬结、如同巨蟒般蠕动的树根,从地底深处缓缓、坚定地推送上来。每一颗尚未成熟的果实表面,都清晰地浮现出一张张熟睡中的人脸轮廓——面包房老板娘玛尔法圆润红润的脸颊,小学女教师柳德米拉温婉含笑的眉眼,邮局年轻职员尼古拉腼腆而青春洋溢的笑容……他们的表情安详,毫无察觉。下个月的满月之夜,他们都将收到那封由百年古树根须编织、内藏死亡预告的烫金边“谦让节”邀请函。树根深处,传来满足的、如同吮吸骨髓般的“咕噜”声。

伏尔加河的雾霭沉沉地压着格列奇哈镇,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血的裹尸布。档案馆那盏接触不良的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将伊万佝偻伏案的身影放大在积满灰尘的档案柜上,影子如同一个即将吞噬他的巨大梨核。他枯坐在1932年饥荒档案前,手指因寒冷和恐惧而僵硬。他撕下一张空白的档案登记页,用颤抖的手,蘸着自己牙龈渗出、混着祖母绿碎末的、带着微弱绿光的粘稠血珠。血珠在粗糙的纸页上晕开,他一笔一划,极其缓慢、极其用力,仿佛用尽灵魂最后一点力气,在纸页顶端写下祖母临终的箴言:“当心那些把苦难说成恩赐的人。”——墨迹未干,深红中透着诡异的绿。窗外,梨树林深处,新生的、带着熟睡人脸的青灰色果实正悄然胀大,饱满欲裂。粗壮的树根在肥沃的黑土下发出满足的、吮吸般的蠕动声,泥土深处,隐约传来二十七个稚嫩的、无休无止的童谣哼唱,与广场高音喇叭里伊万自己的、歌颂牺牲的激昂演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疯狂的、格列奇哈镇永恒的安魂曲。

高音喇叭的电流杂音滋滋作响,伊万自己的声音仍在歌颂:“……看啊!丰收的梨园,是烈士鲜血浇灌的圣土!每一颗果实,都饱含牺牲者的祝福!”话音未落,礼堂地下室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液体喷涌的哗啦声,以及人群惊恐的尖叫。伊万踉跄着冲出档案馆,奔向礼堂。地下室入口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弥漫。他拨开惊慌失措的人群,只见地下室的铸铁通风总管被炸开一个大洞,粘稠的蜂蜜色液体混着焦黑的金属碎片喷溅一地。浑浊的液体中,几十顶微型铁路职工帽沉浮着,帽檐的黄铜星徽在火光中一闪一闪。一个沾满污垢的童鞋卡在扭曲的管道裂缝里,鞋带系着一个褪色的布条,上面用稚嫩笔迹写着:“给爸爸”。

混乱中,伊万瞥见馆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身影。他正站在人群外围,崭新的列宁装纤尘不染,皮鞋底那抹暗红泥渍在烟尘中异常刺眼。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惶,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满足的平静。当伊万的目光与他面具般的脸相遇时,费奥多尔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无声的、梨核般扭曲的狞笑。他嘴唇无声开合,伊万却清晰地“听”到了那金属摩擦的声音:“循环不会中断,历史教师。痛苦需要容器,而你,是完美的容器。”

深夜,伊万无法入睡。他再次潜入档案馆,不是为了1932年的档案,而是疯狂翻找1879年的户籍册。烛光下,安娜·彼得罗夫娜的死亡日期栏,墨迹又新添了一笔!深褐近黑,与血书报告的字迹同源。他颤抖着翻到档案馆接收记录——1932年11月8日,接收人签名栏,赫然是年轻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记录旁潦草地批注:“处理完毕。材料特殊,需长期保存。甜味问题,值得深入研究。”伊万如遭雷击。他翻出昨夜自己用血写的纸页,那行“当心……”的字迹竟在烛光下微微蠕动,墨迹深处,祖母绿的微光闪烁,仿佛有生命。他冲到窗边,推开积尘的窗棂。月光下,梨树林寂静无声。但当他凝神细看,只见每一棵老梨树裸露的血肉树干上,都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小的名字——1932年饥荒档案里那些消失的孩子,七年前被调走的父亲弗拉基米尔,数学教师谢尔盖,还有……安娜·彼得罗夫娜。名字并非刻在树皮上,而是直接烙印在蠕动的血肉组织里,随着树干的搏动而微微起伏。树根在泥土下蜿蜒,如同活蛇,正将新生的、带着人脸的青灰色果实,一寸寸推向地表。那些熟睡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

伊万跌跌撞撞跑回家。厨房桌上,放着一封新的烫金邀请函。没有署名,火漆印是一颗滴血的梨核。他颤抖着拆开,没有果蝇飞出,只有一张薄纸。上面是他自己熟悉的笔迹,却冰冷陌生,一字一句,如同判决:“伊万·斯捷潘诺维奇同志:鉴于您在维护格列奇哈镇精神传承中的卓越表现与深刻领悟,镇苏维埃一致决议,擢升您为‘圣梨室’首席记录员,专职整理‘谦让之甜’的珍贵史料。请于下月谦让节前夜,携1932年原始血书档案,至圣梨室报到。此乃无上荣光,望勿推辞——镇长 伊万·斯捷潘诺维奇。”落款日期,是明天。

窗外,伏尔加河呜咽着流过。伊万走到院中,站在那株唯一属于他的、瘦小的梨树苗前。树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蹲下身,用手挖开树根旁的冻土。泥土冰冷坚硬。挖到深处,指尖触到一个硬物。他扒开泥土,是一颗小小的、青灰色的果实。果实表面,清晰地浮现出他自己年幼时的脸——圆润,带着对世界毫无保留的信任。果实冰凉,沉甸甸的,内里仿佛有东西在轻轻搏动。伊万将它紧紧攥在手心,棱角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真实痛感。他抬头望向档案馆的方向,望向梨树林的方向,望向伏尔加河沉没在夜色中的方向。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惨白的月光照下来,落在他梨核状的瞳孔上,幽光流转。

苦难的滋味,是百年梨树渗出的黏液腐蚀腐叶时“嗤嗤”的绝望呻吟,是冰锥刺入颅骨缝隙时“咯吱”作响的冰冷仪式,是脑髓被冠以“圣梨”之名时那令人作呕的、被歌颂的甜腥。当权杖由青铜梨核铸成,当颂歌由地下亡童的合唱献上,当牺牲被冠以“静好岁月”的华冕——那被吞噬的,何止是血肉?是人心深处对光的最后一点念想,正被这名为“谦让”的深渊,以甜蜜的名义,一寸寸啃噬干净。格列奇哈镇的黎明,永远从梨树林的呻吟开始,也永远在熟睡者枕边,那写着“岁月静好”的苍白花瓣上,悄然终结。泥土深处,根须蠕动,新的果实正被推送向阳光,每一张熟睡的面孔下,都埋藏着下一个轮回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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