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昏暗,麟德殿却是早已灯火通明,一列列宫女太监手捧精致玉盘,顺着主位由上而下给各桌摆放瓜果菜肴,又有另一列宫女送上清酒果酒。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旁侧乐师丝竹声起,灯光晃着来来往往的人影,黑暗被藏在阴影里,整个大殿都笼罩着一层让人舒心的暖色,竟也让人产生了一丝隆重而热闹的假象。
随着夜色加深,已有大臣携带家眷入场,整个大殿都充斥着众人心照不宣的假意恭维。
“哎呀!赵大人,这就是贵府千金啊!果然生得芙蓉之姿,倾国倾城啊!”
“哪里哪里,李大人家的小姐那才是秀外慧中,温柔知礼。”
“哎哟!王夫人,你家姑娘这样貌,当真是天香国色,往日可藏得好,我们竟从未见过这孩子。”
“宋夫人说笑了,我家姑娘这姿色哪里比得过宋小姐?听闻宋家的姑娘从小便要学琴棋书画诗书茶,那可真真是这京州城的才女,宋家姑娘容貌才学皆是上佳,今夜,怕是许多人家的姑娘都要逊色了。”
此话恭维,却让宋夫人生生变了脸色。
宋凝安静地听着她们之间的“恭维”,瞧着嫡母忽变的脸色,还有那勉强维持端庄扯起的僵硬笑容,那股莫名的恐慌越发严重。
掌心起了层薄汗,很快被手帕吸干,她低垂着头,努力压制着胸腔里那几乎快跳出来的心脏。
宋夫人维持着表面的笑容,语气略显僵硬地回应了一句便拉着宋凝随宋次辅入座。
这般的恭维盛景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大殿席位已入座大半。
就在众人将话题转向今夜宴会的主要人物紫庸使团时,尹决明从外面走了进来。
尹决明是三品的武官,席面排不到前面,但他还有一层长公主之子,镇北王嫡次子的身份。
况且,今夜的戏份还有他的一份,因此在某些人有意无意间的安排下,他的座位竟也到了前列。
尹决明随着宫女指引的地方入坐,好巧不巧,他的正对面恰好是紫庸使团的位置。
若说某些人不是刻意为之,他可不信。
轻哼出一声冷笑,尹决明敛下眸中冷意。
想抓他尹决明的把柄,皇帝还没那本事。
今夜,他就让他看看,这局棋,到底谁输谁赢!
在座大臣显然也有人知道些尹决明与那位紫庸九皇子曾经有些关系,便也借着皇帝还没到的机会凑过来打听。
尹决明板着一张脸,谁来都是一句“哦!”随意打发了。
众人瞧着打听不出什么,便也不自讨没趣凑上来,但也是三两聚一起嘀嘀咕咕,无外乎觉得这和亲一事怕不就是紫庸专门来刺激这尹二的。
尹决明听得那“和亲”二字就心烦,白芷只能是他的!
就在众人聊得热火朝天时,紫庸使团到了。
原本还人声嘈杂的大殿顿时寂静无声。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门口,便见着一身紫色锦服,身形高大,肤色惨白,眼眸幽紫而阴鸷的拓跋烈跨步进了大殿。
那阴冷的视线在殿中扫过,原本暖意融融的气氛瞬间凝固冷却。
他的身后依旧紧跟着一身青衫的夏清和他推着的轮椅之上的白芷。
高淦和其他使臣同样紧跟其后。
引路的宫女埋着头,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捏得泛白,小碎步走得飞快,将人引到位置上,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
殿中无人说话,却是一抬眼就能瞧见不少偷偷打量紫庸使团的视线。
紫庸人那双令人胆寒的紫眸和那一身不同于南楚武将们的凶煞气吓得诸位夫人小姐头都不敢抬。
大殿在这样诡异的寂静中终于重新响起了一丝声响。
众人在轻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转眼看去,便见到紫庸使团席位对面的尹决明恍若无人般倒酒独酌。
一时间,诸位大臣又将视线移到对面那位坐在轮椅上之中的紫庸九皇子身上,下一瞬又落回尹决明身上,来来回回数趟,也不知他们察觉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有,但皇帝是真的到了。
众人齐齐跪地行礼,三呼万岁,紫庸使团也起身,手抚胸口微微鞠躬行了个浅浅的礼。
慕容翊的视线同样在尹决明与白芷身上停留片刻,这才邀众人入座。
走流程般的宴会客套说辞说完,表明此次宴会是为紫庸使团接风洗尘,又客套地说了两句两国友好之类的场面话,便有舞姬入殿,丝竹管弦声起,宴会便正式开始。
诸位大臣心里小九九不少,但碍于“进谏就等于护驾身亡”,因此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当那个引人注目的出头鸟。
倒是有人将目光看向御史台那帮人的位置,却发现御史台那两位最能说得上话的御史中丞竟然知道都未到,剩下的御史人微言轻,自是不敢轻易开口。
但那空缺的位置同样在众人心头“咯噔”一跳。
那两位是直接气得没来,还是皇帝怕他们在晚会上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谏言,所以提前将人看惯起来了?
众人心思百转,而尹决明却是盯着对面的人饮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却是不知喝了多少,等他回过神时,便正听得拓跋烈在与皇帝说话。
“陛下,此番与本太子一同来到南楚的除了本太子的九皇弟,还有本太子最小的妹妹拓跋月。”
“只因她稍有水土不服,因此马车慢行了一日,今日才到京州城,今夜她也同使团一起入了宫。”
“哦?紫庸的小公主也来了?”慕容翊是真不知道这事,倒是有些诧异,他瞧着席间,却是没见到人,“不知小公主此时身在何处,为何没有一同入宴?”
“陛下,小妹因迟来心有愧疚,因此想为各位献舞一支聊表歉意,此刻想来已经准备好就在殿外了。”
一个小公主而已,慕容翊并未放在心上,听拓跋烈提起,便笑着应声,“小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水土不服正常不过,何须愧疚?不过,既然小公主愿意献舞,朕也不好驳了她的心意。”
“福海,请紫庸小公主进来吧!”
福海躬身笑应下,往前走了两步,扬声喊道,“请,紫庸小公主入宴一舞!”
大殿之外,先是响起了一阵青玉银铃碰撞的清脆声响,紧接着,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便出现在大殿门口。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窈窕的少女,盘起的发间佩戴着雕工精细的紫色凌霄花发饰,额头坠着一排紫玉珠串成的额坠。
月牙似的眉毛衬得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那双紫瞳不似紫庸人那般威慑骇人,反而更添一丝魅惑。
轻薄的面纱将她的容貌遮挡,但那若隐若现朦胧更让人生起一丝喟叹的欲望。
紫色纱裙随着她走动间轻轻飞扬,那飘摇的弧度就如此刻众人被勾去的心神,让人晕头转向迷失了自己。
“紫庸十六公主拓跋月,见过南楚皇帝陛下。”
一声如清泉流淌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将失神的众人瞬间拉回神。
慕容翊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这才重新将视线落回拓跋月身上,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听闻月公主自小习舞,今夜愿意一展身手,倒是也能让在座诸位欣赏一番紫庸的舞。”
拓跋月含笑说道,“月儿今日来迟,这一支舞便向诸位赔罪了,还望皇帝陛下与诸位莫要怪罪。”
原本殿中的舞姬在她进来时已然退去,此刻大殿中央便只她一人,她那身纱衣轻薄,风一吹便能随风而动。
紫庸的舞与南楚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南楚的舞多是端庄优雅,紫庸的舞却是带着几分勾人的灵动。
那轻挽的兰花指,不经意间抬起的紫眸,一颦一笑,一动一静,就连裙摆都似乎带着一丝勾人心弦的痒意。
不知不觉间,已不知有多少人迷失在那含情脉脉的一瞬间对视里。
莫说男人,就是在场的夫人小姐也几乎失了心神。
溢出的酒水,掉落的玉箸,移不开的视线,还有紫庸使团人人嘴角上那一抹嘲讽的弧度,组成了一幅诡异而扭曲的画面。
众人皆醉在这一支诡异的舞中,却唯有一人全程未抬眼看过半分,尹决明垂眸添酒,“砰”一声将酒壶放在桌上,端杯一饮而尽,冰冷的带着杀意的视线直直落在拓跋烈身上。
这位十六公主不简单,她是用什么控制了众人的心神?拓跋烈今夜带她来有什么目的?
但很快他便知道了。
拓跋月的舞步向他而来,轻薄的纱带随着她手臂的摆动向尹决明的面颊扑来,尹决明避开,浑身都冒着不善的寒气。
然而拓跋月却并未放弃,反而更进一步,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紫眸含情地望进尹决明眼里,悦耳的嗓音说着竟尹决明极度厌恶的话。
“月儿此番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尹总督。”
在她开口之际,那些仿佛被她那支舞蹈勾了魂的众人惊醒般回神,听到她的话有齐齐看了过来。
拓跋月却并不在意众人的视线,甚至抬起手试图去抚摸尹决明冷峻的脸庞。
她的眸中带着让人沉醉的痴迷之色,任谁看了都狠不下心拒绝。
“尹总督对九哥哥的痴情让月儿好生羡慕,去年战场,尹总督骁勇英姿更是让月儿一见钟情。”
“九哥哥终归要娶你们南楚的贵女,便让月儿来安抚尹总督失去挚爱的心,如何?”
“九哥哥要与南楚贵女和亲,月儿心悦总督,便与你和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