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马道,有一处小酒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掀帘入内,虽只有几张小桌,可生意却格外好。
其他桌子都已坐满人,唯独最角落的那一张桌子,虽然只有二人,却无人敢上前拼桌。
“所以,那和尚的寺庙当真是被谷吉衡这群畜生烧了?他的年纪真的比桃子还小?”白无常抿了口茶,热气直冲面门,“看来他没有说谎,还算聪明。”
迟暮靠在窗前,被斗笠遮住的双眼打量着周围,回答道:“我和桃子寻到了与他一个寺庙的僧人,确认无误。北倾的身份没有问题,太傅可以放心了。”
酒肆里边闹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听的惹人生厌。良久白无常都没有说话。
热茶靠着窗,由风渐渐变冷。白无常饮尽最后一口茶,说道:“走吧,早点回大晟解决完事,早些回淮南帮清灼。”
白无常拿起一旁的斗笠默默起身,虽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却让闹哄哄的酒肆陡然安静。
他将银子塞到了掌柜颤抖的手中,到了门口时,笑着说道:“诸位,吃好喝好,今日茶钱我请了。”
二人离开后,所有人的目光迟迟不敢挪开大门的方向。直到确定他们真的已经离开,所有人才默默地松了口气。
衣白似雪,执剑于身。能让人望之不可及的,除了那位可怕的大晟太傅,又还能是谁呢?
日夜兼程不知多久,只觉得气温一日高于一日。策马迎风,蛙声蝉鸣常伴身旁,星宿斗转杂乱无序,不知不觉中,也终于回到了云殇城。
惊羽这段时日都守在这里,见着白无常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亲自将他们迎进了城。
“太傅,是不是需要我们出手了?你大可放心,我们严阵以待,这段时日从未懈怠,这一次,定打的淮南屁滚尿流!”
白无常无奈的摆摆手:“现在暂且还用不上你。所以还得委屈各位要在云殇多待些时日。我此番带着迟暮回来,是因为沙之国一事。”
惊羽恍然大悟,神色渐渐凝重:“我也听说了,沙之国国主要亲自到京城致歉求和。太傅是担心陛下才选择临时回来的吧?”
“不错,所以我得先回京城了。”他眼中充满思念,说道:“我不放心清灼一个人在淮南,尽快处理完,我也得尽快去淮南。”
裴赋这时开口道:“太傅别担心,我看那小世子有勇有谋,就算离了你,也不可能出事!”
白无常想起自己离开时时清灼可怜的模样,顿时有股揪心的疼。他解释道:“我担心的可不是这个。我是担心他,一个人不太习惯。”
二人都不知所措,不明白白无常这句话的含义。而白无常一笑而过,带着迟暮迅速的离开了云殇。
白无常回大晟一事并未提前与任何人知会,所以当他悄无声息入京时,白乐简直开心的快要跳起来了。
“你说太傅回来了?!”白乐激动的来到曹秽身前,瞳孔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曹秽,欺君之罪你可受不起!”
曹秽顶着个笑脸,夹着个声音恭敬道:“陛下,千真万确啊。如今白太傅已经进了城,可能立马就会来见陛下!”
白乐高兴的快站不稳,他收敛神色,迅速恢复平静,道:“你去太傅府,把白尚书唤进宫来。”
“奴婢立刻去办。”
离开京城也有快五个月了,与之前相比,京城的变化也算是挺大的了。因为洛城一战,直接让白无常的名声大噪,从前的那些谣言,也全都不攻自破。
但有一点却还是没变。
“白太傅那么厉害,若是他觊觎王位,谁能拦住他呢?”
而这个谣言白无常早已算清,在他离开京城时他便写了一封奏折,随后由白乐告诏大晟所有人。
信中内容大致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我白无常对这个皇位没有一点心思。各位有时间去议论这些不实际的事情,还不如多去想想今晚吃什么。”
而且,白乐也亲自为他证明澄清。
也是因为洛城一事,让人们对白无常莫名生出了一种尊崇。当然,也有更多的剑客把白无常当做自己毕生的目标。
若是能与白无常切磋切磋,也此生无憾了。
对此,白无常也只是无趣的笑笑,因为他可没那么多时间。
进入皇宫,白无常凭借他的太傅令牌依旧是畅通无阻。深宫红墙,柳枝无精打采的垂落在地,白无常踏上这条熟悉的道,很快的便到了乾清殿外。
六月的京城还是挺热的,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借助太傅令牌迅速的走了进去。
抬脚走进,迎面却撞见了上官无权。白无常稳住身形,疑惑开口:“上官无权,你怎么在宫里?白叔进宫了?”
上官无权则十分惊喜,说道:“太傅,没想到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回大晟了!”
白无常瞬间明白,看来是自己回京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了。
上官无权也看出了白无常的心思,笑着说道:“太傅难不成还想给陛下和白叔一个惊喜?现在可不行了,如今太傅是大晟的名人,你一回京,消息自然就传开了。”
白无常无奈的笑了笑,便不再搭理他,自顾自的走了进去。不出所料,看着殿中的架势,白乐与白廷是早已知道消息了。
“哥!”
白无常无奈的摇摇头,边走边道:“没意思,本来还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谁知道你们消息那么灵通。”
白乐立马上前打量着白无常,见他身体无恙,高兴道:“不用不用,这已经很惊喜了!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也不叫人传个信?”
“还能有什么事,沙之国的突然反常,我不放心你,只好回来看看。”
他走了上前,望着白廷已经摆好的棋盘,苦笑道:“白叔,我这才刚回来您就压榨我啊?要不让乐乐陪您下吧。”
白廷摆摆手:“臭小子,你走之后都没人陪我下棋了。乐乐的棋艺太臭,跟他下没意思。”
白无常只好坐下,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貌似只为了这一场对弈。他只觉好笑,又道:“秦大人与薛大人的棋艺也很厉害啊,白叔为何不去寻他们二人?”
“你说诗远和誉谂?他们可就算了吧,没一个是我的对手。白无常,只有你,才能让我用尽全力。”
很快殿中便恢复平静,气氛很友好熟悉,就好像他根本没有离开京城,现在就像是他们的日常生活那样。
但白无常的心思却没有停留在此。
“乐乐,沙之国国主有说他多久到京城吗?”
白乐正在批阅奏折,突然被白无常叫到,很乖巧的回答道:“哥哥回来的正好合适。此事重大,现如今礼部已经派人去了寮城,花将军他们也会随着一起回京城。如今已经在路上,可能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吧。”
也许是看出了白无常的担心,白乐再次解释道:“哥哥放心,所有地方都已经安排妥当。沙之国国主到京城后,金吾卫会全程保护他们安全。礼部的地方薛公比我懂得多,现在也在准备中。”
白无常则笑着摇摇头:“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白乐放下手中的笔,笑道:“我本也是因为此事担心。想着加派侍卫,又害怕吓到了沙之国国主。因为这件事正头疼呢,哥哥就回来了。有哥哥在,还需要什么侍卫呢?”
“陛下真是太瞧得起臣了。既然如此,臣定会护好陛下,让他们一根头发都取不走!”
都说一心二用做不成事,此番就正好印证这句话。因为脑中想着其他事,这局棋很快便以白无常的输掉而告终。
白廷意犹未尽:“臭小子,下个棋话那么多。今日就这样吧,等哪天我再找你陪我下一场。”
“白叔,放过我吧,我现在时间紧迫,处理完沙之国国主一事后还得回淮南呢!”
白乐早就想询问淮南的事情了,被白无常这一挑起,立刻开口道:“对啊哥,如今世子的进程如何?若是需要帮助,大晟十分乐意!”
两个月拿下两座城,还算是不错的。白无常不清楚后边的情况,但觉得也不会太差,只好与他们如实相报。
说了那么多,却又想着自己这一个月都在赶路,竟忘记给时清灼写信了。正准备补齐,又突然觉得,来来往往两个月的时间,那时的自己恐怕都已经回去淮南了。最终还是将此事搁下了,大不了到时候回去淮南再好好补偿他。
白廷皱着眉,问道:“所以说,只要那小孩能把竹南拿下,大晟就能出兵了?”
“白叔,他有名字的,他叫时清灼。”白无常又好好考虑着白廷的说法,回答道:“可以这么说,但我认为清灼不会这样做。若是大晟出兵,百姓定会恐慌。清灼既然选择自己去做,就应该会靠着自己将淮南王室推翻。”
“这可不行。”白乐出声反驳,“淮南大肆侵犯我国国土时又何尝想过不会引起我国百姓恐慌呢?他们所做的孽,必须要血偿!”
白廷也同意的点着头,中肯的回答道:“无常,就算我们不这样想,你觉得花家军不会这样想吗?那一个多月,他们死了多少人?”
的确如此,这个债,会有人来讨的,他不能替所有人决定。
白无常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立刻出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淮南的债他必须受着,也应该由大晟来讨。既然清灼的目标在竹南和鞍河,那么云殇城所对立的祁原四城,正好可以让花家军和惊羽他们攻打。”
“让淮南内忧外患,逼他们不战而降吗?”白廷不太认可的摇摇头:“我认为他们不会如此,闹到最后不一定会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
白乐立马出声辩解道:“哥哥的意思不是让我们现在动手,而是等着世子在淮南的时机。”
白无常笑着说道:“还是乐乐懂我。”
“清灼与我说过,祈原愚忠,所以定会是一块特别大的绊脚石。”他耐心的解释道:“鞍河靠近竹南与祈原,只要清灼将竹南彻底拿下,我们就可以出兵淮南。这样,祁原就算知道清灼去了鞍河,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阻止。”
白乐补充道:“按照花将军与惊羽的实力,攻城不是问题。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直逼曦都,让他们腹背受敌!哥,我说的对吗?”
“特别对!”白无常只觉得计划天衣无缝,“这样,既能平息大晟的怒火,也能帮清灼轻松夺下淮南,一举两得。”
他忽然想到,当时时清灼将惊羽他们留在云殇,貌似就是如此。白无常不禁失笑,没想到他在最开始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
白无常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瞧时清灼了。
脑海中突然闪出了时清灼的模样,他委屈的祈求着自己不要离开。这一刻,白无常觉得心脏骤停,时间也停滞不前。
他的心就像被轻轻的挠动,爱意克制不住的翻涌出来。回过神,他发现自己有些想念时清灼了。
或许是因为孤寂了百余年的原因,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太将思念放在心上。可是当不经意的想起时,却发现自己心中多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白无常有些无助的站起身,望着外边的烈日,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既然如此,我先回府了。连续奔波几日,我也先去休息了。”
白乐高兴说道:“哥,今夜记得进宫,我悄悄为你举办接风宴!”
白无常笑着说道:“知道了。”
顶着烈日走在宫道上,白无常的情绪也久久没有平复。他摸着自己跳动的心,不知为何,他现在真的很想再见一面时清灼。
越是不经意,就越会去注意。明明不想,却又难以拂去。
自己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时清灼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遇到困难,有没有受伤……
也,有没有想自己?
一阵风吹来,带走了汹涌的思念。白无常伸手,风从指尖划过,让他措不及防。他也想化成这一缕风,跨遍群山,不惜代价的去拥抱自己心中所念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