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之争，注定会血流成河。
这个道理，在我看到无数鲜血后才明白。
从那以后，我更加厌恶鲜血和争斗。
在这场皇位之争中，我一直都在隔岸观火。
不参与，只是平静地看着。
有人曾问过我，为什么不将那些占为己有。
就算我身后无人支持，但仅凭那两样东西，我也依旧能登上帝位。
这两样东西有太多人想要，可我却并不想要。
别人或许很难相信我对权不感兴趣。
毕竟谁不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啊。
可我就是不想要。
比起待在这皇城中，我更乐意待在江南、大漠、边塞……
我想去更多的地方，而不是待在这里尔虞我诈。
可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父皇选中了我，那我就必须背负起这个责任。
因为我是无过国的公主，是父皇的臣子。
所以，我只能放弃自己的期望，去做我应该去做的事情。
从拿到那两样东西后，我就在无形中观察我的皇兄们。
但我很快就发现，他们都难当大任。
大皇子狂傲，二皇子傲慢，四皇子眼界低，五皇子软弱，六皇子太过优柔寡断。
一定要说谁适合的话，那大概只有我的皇叔摄政王蓝卓元。
他狠厉果断，聪慧过人，眼界高，有着为民着想的心。
唯一不好的点，或许只有太过不择手段。
但这样的人坐上皇位，都比我的皇兄们坐上皇位要好的太多。
或许，他就是父皇口中的真正的帝王。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皇位之争愈演愈烈，我却始终置身事外。
皇兄们不来了，但摄政王蓝卓元却一直在拜访我。
其实我不认为这是个明智之举，毕竟现在谁都知道我手上有着足以掀翻棋盘的棋子。
他本就是皇兄们的眼中钉，这样做这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
我觉得，这样简单的道理，皇叔不会不知道。
但，他依旧我行我素。
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已经一手遮天，根本不在意那些黄毛小儿们。
我也无须担心这些，始终置身事外即可。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直到……我的二皇兄蓝时泽私通敌国，我再也坐不住。
我始终认为，皇位之争再怎样也不能如此不择手段。
无过国花费了多长时间，耗费了多少人的鲜血才成功抵御外敌，将他们拦在国土之外。
可他居然为了所谓的皇位，就这样……
我实在忍受不了，所以我去找他谈话。
换来的却是他的拷打。
蓝卓元的眼中，没有无过国，只有那所谓的帝位。
这样的人，怎配成为无过国的君王？
所以我直到被毒死，都没有将兵符和先帝遗诏说出。
因为，蓝卓元绝不是属于无过国的真正的帝王。
*
记忆到此结束，可郁珞灵却还没能缓过来。
剧烈的疼痛蔓延至她全身，窒息感从咽喉中溢出，心脏被不甘、愤恨等复杂情绪缠绕着。
她不甘，不甘自己没能阻止二皇子蓝时泽。
她愤恨，愤恨蓝时泽的无知无能。
她痛苦，痛苦自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复杂的情感挤压着郁珞灵，让她的眼眶湿润，泪水一颗颗顺着脸颊往下落。
蓝苓蝶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种能力。
“真没想到，现在万灵师居然还拥有这种能力，真是让人大吃一惊。不过，恶灵们应当都很讨厌你的能力。小姑娘，你可得当心点啊。”
她的语气中带着点笑，像是在调侃，又好像是单纯的笑。
郁珞灵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现在整个人都还沉浸在蓝苓蝶的过去中。
身临其境，连情感疼痛都一并连通，就仿若真的经历了一遍一样。
目前为止，她只看了两个恶灵的故事，但都令她难以忘怀。
若是日后看到的越多，她的精神会崩溃吗？
郁珞灵不知道，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恐惧。
如果能用这份力量，帮助到它们，好像……也不错。
“我……并不认为你有错，明月公主。”郁珞灵说着，还吸了吸鼻子。
季止修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郁珞灵，让她擦擦眼泪。
郁珞灵笑着接过。
而蓝苓蝶听到这话后，微微愣了愣。
它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必可怜我，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的。包括杀了他们的转世。”
“曾经的我或许没有错，但现在的我绝对有错，因为我杀了无辜的人。从我手上沾上鲜血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曾经的明月公主了。”
“所以，别对我心软。”
郁珞灵原本都将眼泪擦干了，却因为它最后一句话，又落下泪。
从一开始，从它下定决心动手的那一刻，它就没想过要活着。
它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被消灭而来的。
蓝苓蝶看着越哭越凶的郁珞灵，脸上的无奈更甚。
她伸出手隔空轻轻拍了拍郁珞灵的脑袋，以示安抚。
“成为恶灵，也相当于获得了自由。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地方都很美丽，也让我难以忘怀。我其实……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恶灵，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自己的国家有那么大的执念。”
“我以为……我真的想逃离那座皇城。可到头来，我最怀念的，还是那座我曾经最想逃离的皇城。或许就算我真的获得自由，踏上旅途，去往各地各处。但到最后，我一定还是会回到那座皇城，那座生我养我培养我的皇城。”
“我可真是迟钝，直到死……才发现自己居然如此爱无过国，是爱到骨子里，愿意为其放弃一切都爱。没有人告诉我该爱无过国，是我在无形中爱上了它。可我无悔，我只恨自己无能，救不了它。”
“小姑娘，我的旅途已经可以结束了，就请你送我最后一程吧。”
郁珞灵这下彻底泣不成声了，却还是点头答应了蓝苓蝶的请求。
郁珞灵认真地摆出手势，低语几声。
白光浮现，飞入蓝苓蝶体内。
蓝苓蝶也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慢慢消散。
而这道光，是温和的。
“小姑娘，最后送你一句话吧。别对害人的恶灵心软，不论它们的过往有多凄惨。”
它说完这句话后，就彻底消散了。
郁珞灵看着她消散的方向，哑着声音轻声开口：“愿你……下一世能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无望无归，无妄无过。
若世灿烂，奈何贪权。
明月照空，却无苓蝶。
*
郁珞灵站在那里缓了很久，才终于缓过来。
她的眼睛都哭得有些红肿。
季止修看着她，忍不住开口：“还是很难受？”
郁珞灵也没有隐瞒，轻轻“嗯”了一声。
她或许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季止修道：“先回去吧，待会雪要下大了。”
“好。”郁珞灵轻声应答。
两人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稀碎的雪花落在他们身上，带来一丝丝冰凉。
郁珞灵忽的停住脚步，目光淡淡地注视着前方。
季止修也跟着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怎么了？”季止修问。
“这……好像是初雪，是这座城市的初雪。”
郁珞灵说着，抬起手，小心翼翼接住一片雪花。
“然后呢？”季止修继续问。
郁珞灵默了一瞬，忽的露出一个浅笑，“我想说，其实这样的结局好像也不错。”
“明月公主说得没错，我有心软的瞬间，因为她的经历让我感到难过。但我明白，那距离我们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要做的事，是解决眼前事。”
季止修听到郁珞灵的话，开口道：“我很高兴你能想通，这样我就不用费力开导你了。”
郁珞灵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你很怕我看不开吗？”
季止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季止修，你说我会因为这个能力丢失初心吗？”
季止修回道：“不知道，这要问你自己。”
是啊，这种东西只能问自己。
她会初心不变吗……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郁珞灵感觉自己终有一天可能会迷失在这些恶灵们的过往中，但又感觉自己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自己，而不是那些恶灵们。
虽感同身受地同它们一样经历一遍，可那终究不是她的过往和经历。
“季止修，从你成为万灵师到现在，你消灭了多少恶灵？”
季止修微微一愣，没想到郁珞灵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但他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从未数过。
所以他诚恳地摇了摇头。
郁珞灵朝着他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万灵师的历史已经有多久了？”
“大概三千年。”季止修回道。
“那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到底有多少万灵师，又有多少被消灭的恶灵？”
季止修沉默了。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万灵堂有过记录，但他并不在意这些，所以并没记着。
“因为人总会有怨和执念，所以恶灵一直存在，而我们也要一直战斗。”
“……你想说什么？”
“我想，如果再继续使用这个能力，我终有一天会疯。如果真的到了那天，记得阻止我。”
季止修没有回答。
郁珞灵也没有等他回答。
她踩着细碎的雪，朝着朝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