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出生了？”
就算林婉婉没有什么育儿经验，但她也知道，刚出生的婴儿和出生十来天的婴儿，在模样和状态上总会有些许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父亲冯志坚正坐在老旧的木椅上，“爸，我听人说，刚出生的孩子和大一点的孩子很好区分呢。”
冯志坚闻言，抬起头，一脸懵地看着她，挠了挠头说：“啥？就小娃娃一个，裹在包被里的，不都那么大么。”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林婉婉看着父亲这两年皱纹加深的样子，她知道，父亲是个本分的人，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家默默付出。
虽然他没有什么大本事，工作的收入也不太够养家，但在林婉婉心里，他是个好爸爸。
可如今，那些不断涌现的疑问，让她不得不去面对一些可能并不美好的真相。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爸，我就是好奇你们以前的事嘛。”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可眼神里的忧虑却怎么也藏不住。
冯志坚看着女儿，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他察觉到女儿今天的反常，连续追问这些奇怪的问题，肯定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今天突然问起这些呢？”
“真的没事，爸。”林婉婉避开父亲的目光，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和简深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她实在不忍心直接和父亲摊牌，她害怕那些猜测会伤害到父亲，也害怕打破这个家一直以来的平静。
“那表舅呢，我记得他，怎么后来就和我们家不来往了？”
林婉婉突然想起刚才父亲提到表舅当兵，还和沈川是同连队的，她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关键的线索，她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可能解开自己身世之谜的机会。
听到“表舅”两个字，冯志坚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个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林婉婉见父亲这样的反应，好奇心更加强烈了。
她走到父亲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像小时候一样摇晃着耍赖：“爸，你就给我讲讲嘛，我现在都嫁人了，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看。”
冯志坚看着女儿，心中叹了口气。他心想，女儿都已经长大成人，也嫁人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告诉她或许也无妨。
这么想着，他的思绪渐渐飘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林婉婉刚出生，当冯志坚第一次看到那个皱巴巴的小脸的时候，高兴坏了，他觉得妻子生了个女儿也很好，他是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的，女孩好啊，多贴心啊。
孩子一个月大的时候，林云也出了月子。
按照规定，要去给孩子登记户口，冯志坚因为要下地里干活，实在抽不出身，就只能让林云带着孩子去。
他们早就给女儿起好了小名字，叫婉婉，这个名字可是冯志坚费了好大的劲才取出来的。
他没什么文化，只上过扫盲班，认识的字有限，为了给女儿取一个好名字，他特意借了书记家的字典，翻了好久，才选中了“婉婉”这个名字。
去登记户口之前，冯志坚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儿的名字以后就叫冯婉，毕竟孩子随父姓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天林云回来后，却告诉他，女儿的名字登记成了林婉婉，跟她姓。
冯志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孩子叫什么？”
林云却显得很平静，她看着冯志坚，轻声说：“你跟我大声什么，孩子叫林婉婉，跟我姓。”她的语气虽然轻柔，但却透着一股假装出来的镇定。
冯志坚一下子就火了，他觉得林云太过分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先居然一句话都不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地把孩子的姓氏给改了。
他非拉着林云去把孩子名字改回来，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必须姓冯。
林云却不肯，她看着冯志坚，理直气壮地说：“女儿是我辛苦生下来的，和我姓有什么不对的？现在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为什么孩子一定要和爸姓不能和妈姓？”
冯志坚和林云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在那个年代，只有入赘的男人才会让孩子和老婆姓，冯志坚要是让女儿跟了林云的姓，他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他觉得自己的面子都丢尽了。
林云见冯志坚不肯妥协，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你要是不同意，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她的哭声在屋子里回荡，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冯志坚看着哭泣的妻子和孩子，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是个好脾气的人，嘴巴也笨，讲道理根本说不过林云，而且，他也知道林云生孩子受了很多苦，他不忍心再和她争吵。
她一哭，就没奶，孩子饿的哇哇叫，他心疼孩子，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行吧，姓林就姓林，反正是我女儿这点是不会变的。”冯志坚无奈开解自己，只要孩子是他的，姓氏什么的，跟妈姓就姓吧。
那个时候林斌在部队当兵，经常会来家里看望他们，每次来，他都会带很多好吃的，连队里的肉包子、鸡蛋，他自己那份例都省下来的部分都送给林云坐月子补身体。
冯志坚对林斌是既感激又敬佩，他知道自己家里穷，要不是林斌时不时地补贴一些，他还真的没有能力让林云和孩子都补上这么好的营养。
在冯志坚心里，他早就把林斌当成一家人了。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驻扎的连队要离开暮阳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林斌和林云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那天，冯志坚从地里干完活回来，远远地就听到家里传来哭声。
他心里一惊，加快脚步走进院子，还没进门他就听到林斌说：“我想把孩子带走，带到京市去，那边有更好的生活，我会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的，以后有假期了孩子也还是能回来看你们，你，你和他，还是能生一个你们自己的孩子。”
\"她是林家的血脉，你替我想想……\"
冯志坚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大舅哥对他们家这么好，一直打着这样的心思，居然要把他的女儿带走。
这怎么可能？他绝对不会答应的！
冯志坚当下就扔了肩上的锄头，冲进屋里，要和林斌拼命。他虽然人个子矮，根本打不过在连队训练有素的林斌，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要把他女儿带走，打死他也不同意。
这事本来只是家里的事，可冯志坚吵吵嚷嚷的非惊动了连队的干部，也就是当时的连长沈川赶了过来。
沈川把林斌训斥了一顿，斥责他这样的想法简直荒唐，然后押着他走了。
冯志坚看着林斌被带走的背影，他想不明白，林斌为什么要他和林云的孩子，还说要带去京市去。
他知道如果孩子跟着连队走，以后的日子肯定过的比在这里好多了，但他怎么舍得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这样给别人去养？
而且，林斌还一直保证自己以后不会结婚不会生子，一辈子就只会好好养育林婉婉这一个孩子，孩子叫他舅舅，他不会让孩子改口之类的话，冯志坚根本不相信这些鬼话。
连队离开暮阳之后，冯志坚越想越不对劲。
他担心林斌还会再来打女儿的主意，就和林云商量着要不要搬家，那个时候，联系方式就只有一个地址，只要他们搬家了，林斌哪怕以后找过来，也就找不到他们了。
也不知道林云是怎么想的，反正最后就是同意了。
于是，冯志坚和林云带着女儿一家人搬到了溪镇，定居下来，开始了新的生活。
本以为搬到了新的地方，就可以彻底摆脱林斌的纠缠，可没想到，某一天下午，冯志坚下班回家，发现家里桌上放了好多礼品，蜂蜜、麦乳精之类的东西。
妻子林云坐在桌前，面色不好。
冯志坚上前一看快递单子，才知道这些都是林斌从京市寄来的。
他这才知道，林斌这些年在部队里混的不错，而且确实如他所保证的一样，他一直没结婚，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他们现在的新地址，还寄了东西和信过来。
信里说他没有改变当时的想法，觉得把孩子接到京市去接受教育更加好，劝他们夫妻考虑考虑。
冯志坚看着那些东西和信，心中完全没了主意。他没想到，都搬家了，林斌怎么还能找过来。
也实在想不明白，林斌为什么要盯着他们家的婉婉不放。
他们就这一个女儿，林斌要真的喜欢孩子，完全可以自己娶了老婆自己生一个啊，他自己生的，不也是林家血脉么，为什么非要他家的婉婉呢？
他们家在溪镇没有根基，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再搬家一次是完全不可能的。
林云把那些寄过来的补品能给孩子吃的就给孩子吃了，其他的都拿出去私下偷偷换钱卖了补贴家用。
也许是没等到他们的回信，之后那半年时间里，京市寄过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好。
林家都没有回过一次信去，倒是本来营养不良长得比较瘦小的林婉婉，在林斌寄来的这些补贴下，营养补上去了，发黄的头发也黑了，身体长得越来越好了。
林斌大概也是知道直接要孩子不可能，除非冯志坚夫妻主动愿意把孩子交给他，否则对他如今的职位有不好的影响。
于是，林斌就开始在假期的时候经常从京市赶到溪镇看孩子。
那个时候的交通非常不方便，溪镇连客车都没有。
林斌要坐很久的车，再转好几趟，才能到达溪镇。就算这样麻烦，林斌还是愿意两地来回地跑。
冯志坚看得出来，林斌对孩子是真心的好。而且，既然是孩子的舅舅，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也是林云唯一的娘家人了。只要林斌不再说什么把孩子带走之类的话，他是不会阻拦林斌和林婉婉接触的。
林婉婉小时候对这个舅舅的记忆也就是从这里留下来的。
她记得舅舅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很多好吃的，会抱着她讲故事，会陪她一起玩耍，在她心里，舅舅是一个很包容很宠她的长辈。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和大舅哥的关系也会就此修复好。
可没成想，某一天下午，冯志坚正上班呢，传达室有人来喊他，说他女儿掉河里去了，让他快回家。
冯志坚听到这个消息，手脚都发抖，他急吼吼地跑回家里，一路上心跳如鼓，脑海里全是'你家闺女掉河里了'这句话。
他害怕极了，生怕女儿出什么事。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时，就看到林斌满身是水地站在家门口阴影里，一张脸板着，阴沉得吓人。
他来不及问什么，就听到林云说女儿发烧了。
冯志坚顾不上和林斌说什么，急忙抱着孩子去卫生所打针退烧，卫生所里，他焦急地守在女儿身边，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
等林婉婉好不容易醒过来，问她怎么出去玩掉河里去的，一问就头痛，什么都想不起来，医生只能猜测大概是受到了惊吓，忘记了这段记忆。
再问林云那天他回来看到大舅哥身上也都是水是怎么回事，林云只说是林斌正好路过，跳河下去救起来的。
冯志坚听了，心中对林斌感激，他觉得林斌就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女儿可能就没了，所以，那个时候还真的动过让林婉婉给林斌做干女儿的心思。
只可惜，从女儿落水被救起来之后，林斌这个人就好像从他们生活里突然消失了一样，突然一下子就没了联系，林云也对这个表哥再闭口不谈，林家也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一个京市寄回来的包裹，和会长途跋涉回到小镇来逗孩子开心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