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池缓缓回过身来，目光直直地投向躺在床上的宋遇辞，短暂的沉默过后，终是启唇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宋遇辞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元池，那眼神中透着一股执拗劲儿，仿佛不得到一个确切答案就绝不罢休。
顾元池微微低头，凝视着宋遇辞，两人之间横亘着三四米的距离，这间隙使得他将宋遇辞的模样尽收眼底。
宋遇辞依旧赤裸着上身，那纤细的脖颈上敷着一层浅浅的药膏，泛着些许光泽，而他手腕处的红色勒痕更是刺目。
他弄的。
遥想当初在东宫之时，宋遇辞那清俊的面容就已令人瞩目，顾元池常常忍不住拿各种珍馐佳肴投喂他。
各种东西都试过了，宋遇辞也听话，只要是顾元池递给他的从来都不会拒绝。
可也怪，吃的不少，这人就是不长肉，唯独个子往上蹿了些许，愈发显得身姿修长，活脱脱就是一个面容白净、身形单薄的美少年。
如今这般破碎地躺在榻上，着实让人心生怜悯。
可怜的很。
然而，顾元池面上却毫无波澜。
因为顾元池觉得，他自己也挺可怜的。
顾元池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没有继续朝外走去，反倒身形一转，朝着宋遇辞的方向逼近了几步。
他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怎么，不盼着我点好？莫不是一心想着我早些归西，好为你腾出那条康庄大道？”
宋遇辞听到这话，明显地怔愣了一下，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与迷茫，还有隐隐的痛色。
他怎么会这么想!
在宋遇辞的记忆里，顾元池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宋遇辞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之间竟会如此......
阿瑞，怎么会这样想他?
这真的是阿瑞吗?
宋遇辞忽然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让他难以顺畅呼吸。
他只觉得好难受啊，那难受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双不知轻重的大手，狠狠地揉捏着他的心口，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让那酸涩的滋味在心底肆意蔓延开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宋遇辞的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红，像是春日里被朝露打湿的花瓣，透着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想要急切地辩解，想要把心里那些委屈、那些真心一股脑地倾诉出来，让顾元池知道自己是被误会了呀。
可他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那东西像是一团坚硬的石块，任凭他怎么努力，都难以将话语顺畅地吐露出来。
半晌，宋遇辞才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我……从未有过此念。我只是很担心你......”
宋遇辞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无力，就如同那即将燃尽的烛火，在风中摇曳着，随时都可能熄灭。
那眼神中更是满是委屈与难过，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只能用这样无助的目光望着眼前的人，祈求着对方能够相信自己。
他再怎么薄情寡义，也不会想让顾元池收到一点伤害啊?!
“顾元池......你不能这么想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宋遇辞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那话语里带着哭腔。
顾元池眼神冰冷，就那样木然地看着宋遇辞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内心毫无波澜，仿佛眼前之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我如今走到这一步，你叫我如何信你？”
他的话语中满是疲惫与无奈，音调虽不高亢，却如重锤一般砸落，目光依旧如炬，死死地锁定在宋遇辞身上，似要将他看穿。
顾元池顿了顿，像是在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然带了几分冷意与愤懑。
“我答应你的，桩桩件件，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尽心尽力？你在我身边之时，我何曾让你受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你心心念念想要回燕国，我非但没有横加阻拦，反而动用各方关系，为你铺平道路。”
顾元池一件一件地细数着过往自己对宋遇辞的种种付出，每说一句，心中的苦涩便增添一分。
他向来鄙夷那些将对他人的好当作谈判筹码的行径，可此刻，满心的失望与愤怒让他抛开了所有的原则与矜持。
顾元池提高了声调，声色俱厉地逼问宋遇辞：“我顾元池到底哪里对不住你？而你，你是怎么对我的?宋遇辞，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竟发觉自己从未真正看透你……”
宋遇辞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住，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床榻之上，动弹不得。
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顾元池，看着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与慌乱，只能这样呆呆地望着，连话都仿佛忘记该怎么说了。
良久，宋遇辞才缓缓地转过头去，眼神迷离地望着床帏上那繁复的纹路，思绪仿若穿越了时空，飘回到了遥远的东宫岁月。
“曾经我在东宫，我所求不过是能苟且偷生，若能活得舒坦些，且余生都能在你身侧相伴，或许我未必不能满足。”
宋遇辞停顿了片刻，又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然而……你没有阻拦我，反而全力相助。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无法成为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人的宋遇辞了。”
宋遇辞的声音愈发微弱，几不可闻，那语调中弥漫着的茫然与无助，仿佛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孩子。
“或许......你该留下我的，你不能不要我......”
往事如烟，终究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