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这个世界很奇怪。杰克一开始并没有太留意到这一点，至少一开始没有，但随着他慢慢长大，这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好像有人在注视着他。注意，并不是一直都在注视，而是这个观察者会在一些重要时刻出现。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还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也只有在那些他觉得被观察的时刻，他才会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古怪之处。
这不是什么监控摄像头，也不是卫星锁定了他的位置……就好像这个观察者并非真实存在，却又能观察到他。在大多数时候，杰克选择不去理会这种感觉，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此他无能为力，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个观察者对他的生活也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也许这是他父母去世后派来守护他的天使？或者是某个神灵？某种外星生物？一个存在于与他所处世界不同的世界里的生物？许多猜测在他脑海中萦绕，尤其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此熟悉。熟悉，但又有所不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长大，这个沉默的观察者似乎也越来越熟悉。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他未出生的弟弟的鬼魂。如果他的弟弟和他一样，那这似乎也说得通，不是吗？弟弟也会拥有同样的能力，也会带着相同的天赋出生？
他坐在豪华酒店房间的椅子上，盯着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幻影”所在的方向。他摇了摇头，对着房间大声说道，本没期待会得到任何回应。
“我真的很好奇你是谁，或者是什么，哦，沉默的观察者。”杰克随口喃喃自语道。
而令人惊讶的是……他感觉这个“幻影”听到了他的话，并且理解了他的意思。
杰克盯着他的模拟体看了一会儿，因为他感觉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也在回望着他。
“等等……他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吗？”真正的杰克说道。然后他摇了摇头，“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能理解我？”模拟杰克同样感到困惑地问道。
两个杰克互相盯着对方。两人都完全不敢相信。真正的杰克感到难以置信，是因为他的模拟体，这个系统、“原初之座”或者说“崇高原初之座”创造出来的幻影，突然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模拟杰克感到难以置信，是因为他正在和一个他可能认为只是自己的幻觉的东西交谈，而且这个幻觉让他感觉能够理解他的话。
“你是什么人？或者说你是谁？”模拟杰克一边站起来，一边走到杰克所站的位置。他伸出手，手直接穿过了杰克的身体。然而，当手移到杰克心脏附近时，停顿了一秒，他皱起了眉头。
杰克也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某种程度上的认知或共鸣。模拟杰克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和我一样？”他问道，脸上几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他笑了起来，接着开始大笑。“我他妈的就知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感觉这么不对劲了。我本来就不该在这里，对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被扔进了一个不同的维度、宇宙还是别的什么鬼地方吗？我还算不算人类？你呢？”他的问题中充满了兴奋。
真正的杰克盯着他，思考着这些问题，尽管另一个版本的自己听不到他的回答，他还是决定回答。“呃，我想我本来就不是你这样的？但这不是什么意外，只是一个不同的选择。而且，是的，你是人类。我们俩都是。也许只是比其他人更像人类罢了。”在内心深处，他和模拟杰克一样，也有很多疑问。
首先……这他妈的怎么可能？
这是一场模拟。系统对此说得很清楚。而这又引发了更多的问题。这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拥有杰克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血脉。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他就是杰克，甚至能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本不该察觉到的外部力量观察着。
杰克知道这个模拟肯定是系统创造出来的，而且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对里面的所有人来说都真实存在的世界。也许系统真的做到了极致，直接创造了一个平行宇宙来模拟原本可能发生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这真的算是做到了极致吗？对于一个无所不能的力量来说，创造一粒尘埃和创造一个宇宙之间真的有区别吗？毕竟，无所不能就是无所不能。在无限面前，一个和一万亿个同样微不足道。
所以……如果系统只是为了模拟那个选择而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为什么不把它做得完美无缺呢？而且如果是一个完美的杰克，他应该能知道自己身处一个模拟的世界。嗯，他不会确切地知道，但他应该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并且知道自己正在被观察。
维利曾提到系统不会创造血脉，但他从没说过系统不能创造。只是说它没有创造。实际上，这也不完全正确，因为如果系统掌控一切，那么当两个拥有血脉的人有了孩子，他们的血脉融合产生新的血脉时，不也可以说是系统“创造”了新的血脉吗？或者至少是系统允许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杰克摇了摇头，思考着这些他可能永远也得不到明确答案的问题。就连维利也明确表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系统不会直接创造新的血脉，而是会在一些系统事件中回收旧的血脉，所以为了这样一个活动而暂时复制一个血脉，也不算太令人惊讶。
有点令人惊讶的是，这个血脉竟然能让另一个复制体识别出这个模拟事件本身。
识别出与它对话的“真正”的自己。
“我……错了？”这个复制体说道。杰克关于他们俩都是人类且都在正确位置上的模棱两可的回答，似乎仍然让这个模拟体感到困惑。尤其是考虑到他实际上并没有听到任何答案，只能纯粹依靠直觉来判断。“不，也不完全错。”模拟杰克总结道。“好吧，只能回答是或否的问题。嗯……怎么确认答案呢……”
真正的杰克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开始来回走动，同时留意着模拟杰克。他当然注意到了，并且立刻就明白了杰克的意图。杰克知道他会明白的。他们俩都是杰克，不是吗？
“我明白了。为了确认一下，你能往左走吗？我左边的方向。”
杰克照做了。
“那往右呢？”
杰克也往右走了。
“好了，与来自不同维度的生物的交流方式建立起来了。”模拟杰克开玩笑地说道。真正的杰克知道如果是他，也会开同样的玩笑。
“往我左边走一步表示否，往右走一步表示是，明白了吗？”模拟杰克说着，开始了这场“对话”。
杰克往右走了一步表示确认。
“好的。首先，你是人类吗？”
杰克再次确认，是的，他们俩都是人类。
“那我也是吗？”
没错。
“嗯。但我们是不同的，对吧？”
确认。
“奇怪。非常奇怪。还有其他人拥有和我一样的能力吗？”
杰克想了一会儿。嗯，有其他人拥有血脉，但没有其他人拥有和他一样的血脉。所以……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杰克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而他的模拟体在等他做出决定。
过了足足五秒钟，模拟体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不知道？”
杰克选择回答是。
“所以你确实知道？”
又是肯定的回答。
“但你又不会说有和我一样的人。和我们一样的人。嗯……”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模拟杰克不断地提问，杰克则尽力回答。和自己对话真的很奇怪，但又比想象中顺利得多。杰克自然理解自己的逻辑，而且即使他们的生活和成长经历截然不同，他也能理解自己的模拟体。也许这说明了血脉在塑造他的过程中起了多大的作用……或者这也证明了天性比后天培养更重要。
不管怎样，他最终清楚地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虽然有其他特别的人，但只有他们两个是“杰克式”的特别。当模拟杰克问他们是否有某种关联时，场面还有点尴尬。杰克只是站在那儿，对于这个问题给了一个“也许”的回应，因为他不确定人们是否会认为他们之间存在关联。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认为，所以他的模拟体肯定也不会。
问题最终不再围绕“是谁”，而是转向了“为什么”。
在问了几个初步的问题，杰克确认除了他们目前正在进行的交流之外，他实际上无法与这个世界进行互动并产生影响之后，他的模拟体开始明白了。
“所以你是来观察我的？”
对此，杰克给出了一个大大的肯定回答。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但你只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出现……是你选择出现的时间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大大的否定。
“是其他人决定了你能看到什么吗？”
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不是其他人决定的，他的模拟体很快就理解了他的回答。
“那么是一套规则吗？”
是。
“嗯……好吧，所以你是根据一套规则来观察我的。这意味着你是来观察我身上某些特定的东西的。考虑到你主要在战斗场景中或之前，或者其他重大事件中出现……这和我们共有的特殊能力有关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是肯定的，也可能是否定的。杰克来这儿是为了观察他的一切，而他的血脉当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所以我猜部分是这样。和战斗有关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可能是肯定的，因为这也只是部分正确。
“也不是和战斗有关？至少，不完全是？和我要杀的目标有某种关系吗？”
不，不是的。杰克其实并不在乎他杀的是谁，他只在乎他是怎么杀的。
“所以只是和我有关？”
绝对是。
他们又继续问了一会儿，把范围缩小了。问了几十个问题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对于这个结论，杰克可以很自信地回答是。
“你是来被动观察我的，为了学习——不一定是向我学习，而是了解我。了解我是谁，我为什么这么做，基本上就是观察我的生活，看我如何发展，以及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对于这个明确的总结，杰克回答是。
“我想我现在有点明白了。好吧，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但你确实说这对我有好处，对吧？”
杰克确认了这一点。毕竟他们是同一个人。帮助我，就是帮助你，而你其实就是我。这是有道理的。
“我也不觉得你在说谎……好吧。那我们接着来。你想了解我，从我的身上学习我是怎样的人？好吧，那我就毫无保留地教你。反正你已经看到了一切，所以信息越多越好，对吧？”
杰克再次确认了这一点。他的模拟体正准备开口说更多的时候，场景突然往前跳了，这让杰克很沮丧。下一个场景是模拟杰克在一个黑暗的、类似森林的地方，远处有灯光，灯光通向一座偏远的豪宅。
模拟杰克一出现就注意到了，然后笑了笑。“自从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周了。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观察完了。”
他穿着迷彩服，说话的时候嘴巴捂着，声音非常轻。在他们问答的过程中，他们已经确认模拟杰克即使轻声低语，真正的杰克也能听到。这不是因为模拟的原因，只是因为感知是他最出色的属性。
然后他的模拟体开始说话了。几乎是在滔滔不绝地说。“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太喜欢人类，当你说我是人类的时候，我还有点失望。我觉得我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其他人。不是真正的理解。从一开始，他们就和我太不一样了。他们很愚蠢，做着愚蠢的决定，他们的直觉太可悲了，从根本上就让我感到厌恶。我比他们每个人都要优秀。当然，说到书本知识，我不是最聪明的，但嘿，你不能以爬树的能力来评判一条鱼，也不能以讨论哲学的能力来评判一个顶级杀手。而且，所有那些东西都只是没必要的复杂，你懂吗？我总是用同样的计划来应对：
“把事情简单化……遇到复杂的情况就随机应变。”
听到这句话，杰克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这种想法。这也是他常常对自己说的，几乎可以说是他的座右铭，这再次清楚地表明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
“不管怎样，这一切都让我更讨厌其他人类了。”模拟杰克继续说道，“我讨厌和他们一起工作，讨厌和他们在一起。他们想要计划或策略，如果出了什么事——任何事——他们就会惊慌失措，什么有用的事都做不了。即使他们受过训练，不会惊慌失措，他们还是不会随机应变。不能很好地应变。不像我们这样。我想换个角度看，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生活在羊群中的狼。
“他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我的存在，或者周围其他危险的存在。也许我羡慕他们的无知，因为他们可能在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就被一颗子弹射中脑袋或被一刀割喉而死。也许我羡慕他们能有归属感，而不像我总是那个异类。这听起来可能有点自恋，但我确实认为我比其他人都要优秀。不是在所有方面，而是在我本身和我所做的事情上。总的来说，这确实让我更优秀。让我超越了人类。也许是进化的下一步，或者只是人类能够达到的巅峰。这已经不是猜测了。我从内心深处知道，客观来说我更优秀。即使我努力不让自己有优越感，我还是会对那些比我弱的人——也就是所有人——感到不屑。那些甚至都不努力的人，就更让我不屑了。”
杰克听着。他的模拟体一边轻声低语，一边悄悄向前移动，翻过了一道围栏。大多数地方都有监控摄像头，但模拟杰克捡起一块小石头，用一块布包着，朝监控他要进入的那个点的摄像头扔去，立刻就把它弄坏了。然后他迅速跑过去，在跑过大楼侧面的时候，把一只死鸟扔到了豪宅的基座旁。
“别误会我——我也喜欢偶尔偷懒，什么都不做，但你怎么能一直那样生活呢？你怎么能不提升自己呢？最重要的是，当你站在人群中，知道那里的大多数人如果想的话都能结束你的生命，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呢？这种认识难道不会让你更努力地追求力量吗？我知道，我知道，这不适用于他们。他们感觉不到其他人可能带来的潜在危险。他们只是接受别人给予的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也许这就是我喜欢我所做的事情的原因。”
守卫们对坏掉的摄像头做出了反应，走过去查看情况。模拟杰克很轻易地利用了这一点，从另一边爬上了大楼，到达了一扇已经打开的窗户。显然，住在这里的人没什么可害怕的。这栋豪宅位于一片偏远的森林里，杰克数了一下，总共有四十多个守卫，还有一套顶级的安保系统。而且，不指望有人能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轻松爬上四层楼，这也是合理的。
“这个世界上很多所谓的‘强者’恰恰相反。他们很软弱。一些软弱的老头被选为国家、机构和有影响力的大公司的领导人。甚至一些黑帮和犯罪集团的头目往往也年纪较大。他们被视为行动的智囊，或者也许他们只是在利用自己过去的身份和声誉。从逻辑上来说，我能理解。你希望负责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真的需要处在最高位置吗？当一个简单的现实很明显的时候，他为什么还能处在最高位置呢？”
模拟杰克在躲避巡逻的守卫时，会在轻声低语的间隙稍微停顿一下。守卫们发现了坏掉的监控摄像头，也注意到了那只死鸟，也许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鸟飞进了摄像头并把它弄坏了。在夜晚视线不佳且没有其他异常情况的情况下，这是一个简单而且坦率地说有点偷懒的结论。
杰克的另一个版本终于来到了一扇由两个人守卫的门前。模拟杰克迅速思考了一下，往后退了一点，迅速解决了一个巡逻的守卫。在悄无声息地干掉那个人之后，模拟杰克穿上了他的衣服，其中包括一副很好的夜视镜，非常适合用来遮住脸。
“他们喜欢躲起来。利用别人当盾牌。他们生活在一个根本不真实的现实中，他们持有一种我喜欢打破的世界观。他们认为自己是优越的。我能感觉到。他们真的相信自己比其他人都要优秀。他们认为自己是不可触碰的顶级人类。”
模拟杰克若无其事地走向那两个懒洋洋地站在那儿的守卫，那两个守卫对于这个走近的伪装者也没说什么。直到模拟杰克走到了攻击范围内，其中一个守卫才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那时已经太晚了。一把刀飞了出去，另一个人脖子被刺中，两人都倒在地上，甚至来不及反抗。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对着一台电脑。门打开时，他抬起头，看到了已经摘下了面具和夜视镜的模拟杰克。模拟杰克对着那个人笑了笑，他的衣服上溅满了血。
他对着杰克和那个盯着他走近的人，大声说出了最后一部分。“即使他们拥有所有的财富、所有的影响力和崇高的声誉……他们仍然是软弱、无能的人类。”
桌子后面的那个人终于做出了反应，掏出一把枪并瞄准。模拟杰克只是微笑着，在那个人开枪的时候，他甚至在子弹射出枪膛之前就已经躲开了。
“软弱、无能的人类，尽管他们拥有一切……”模拟杰克躲开了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现在站在了那个吓得屁滚尿流的老人面前。老人试图说话，但模拟杰克一拳打在他的脑袋侧面，老人倒了下去，眼神呆滞。“……还是会死在我的手里。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