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被尘封的记忆。
若不是破金丹境时所历的心魔劫将这一段旧日时光重新拾起,韩昭璃是决计想不起来的。
但也正因如此,让她即便此刻站在日光洒落之地,仍觉得遍体生寒。
这种冷,不是肉体感受到的数九寒冬之冷,
也不是识海受到寒气侵染时发自灵魂的冷。
而是由心底生出的......一种类似于后怕的情绪。
韩昭璃只觉得庆幸,
幸好得到了极冰本源,
也可以说,幸好得到了两缕极冰本源。
让她得以完完整整的,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韩昭璃抬起头,寒窟外的雪光衬的她雪肤花貌愈发皎洁。
刚突破时的异动不小,直到此刻仍有冰蝶环绕身侧,道韵未散,整个人恍若被神云笼罩,少了几分真实。
她问五长老:
“五叔,”
“缃翎正在何处?”
五长老面上的喜意仍未散去,七品金丹,足有六成把握将来能入元婴境。
将来有昭璃之力,辅之以缃翎之智,他们韩氏何愁没有未来?
五长老虽不知为何韩昭璃出关后第一个问的是这位寄居在族地中的外姓之人,不过还是回道:
“自然是在存香阁中。”
韩昭璃点头,又附和两句其余族人的道贺后快步离去。
存香阁,
缃翎正倚在窗边,看到韩昭璃来时她扯起唇角,无声的笑了笑,只是笑容苦涩,透着满满的......无力。
韩昭璃其实并不是心境容易有多少起伏的人,但是此刻,她眉眼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缃翎看向她,轻声道了声恭喜。
韩昭璃却道:“的确该恭喜,”
“若非我得了那两缕极冰本源,此刻站在这里的,恐怕该是你了。”
缃翎面上露出疑惑之色,她皱眉问:“昭璃,为何如此说?”
韩昭璃看着她,只觉得恍惚。
韩昭璃自幼便顶着同龄人的光环,韩氏中虽有几位同龄人,但对她向来敬而远之。
年幼的韩昭璃为此很是心伤了一段时间。
但是缃翎不一样。
她是绾西郡中上下皆知的聪慧,被传得天之授,一身才识十分罕见,即便受道体桎梏,放在同一辈中依旧是十分耀眼的人物。
韩昭璃觉得,她和缃翎应当是惺惺相惜的。
本是相近之人,两人也曾有过一段情谊最深的时候,但道途不同,后来也渐行渐远。
此刻再见,竟觉得十分陌生。
韩昭璃只说出四字:“种魂之法。”
缃翎表情终于有了些波动,带着淡淡的不满:“昭璃,”
“此法乃是九州禁法,当年我本家便是因此法而遭难,后又牵扯出其与道天阁的联系,引得赵家率先向其发难,”
“莫非你忘了?”
当年若非缃翎长久在韩氏养病,怕也要被牵连其中。
许多人心中,幸亏永安郡主在事发之前已殒命于敕渊,否则这样惊才绝艳之人怕也要承受污名。
至少保全了名声。
当然,和道天阁沾上联系,亦引起不少人将永安郡主的盛名和这一势力联系起来。
种魂和夺运,是道天阁的两大秘术。
这位年轻少女身上承着的磅礴运势,是否是夺众人之运凝于一身?
不过缘由并不重要,
毕竟永安已陨灭于世。
韩昭璃对当年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绾西郡城主府一家不过月余便大厦倾颓,因为那位镇城的老祖寿元将近,还不曾在赵何衍手中撑过十个回合便被打的魂飞魄散,如此,其余族人自然再无反抗之力。
绾西郡城主一脉其实也有不少联系密切的势力,但赵氏发难的理由偏偏是“道天阁”三字,这就似一块烫手的山芋,任何人都怕这股风飘到自己身上。
你维护绾西城主府?
你是不是也修习了夺运和种魂的邪法?
独木难支,终于,城主府倒台,赵何衍入主城中。
韩昭璃当然没忘,也正因如此,她才更觉得心底生寒:
“当年我韩氏力求自保,和绾西之事划清关系,但我也或多或少了解过种魂之法,”
“种魂的第一步,是分魂。”
且这缕分魂需在于神魂有蕴养之用的天地灵物中温养,而千年玄冰正有此效。
韩昭璃说的十分笃定:“那千年玄冰中,藏着你的一缕分魂。”
缃翎皱起眉,她终于坐直身子,许是因为过于气愤,苍白的面上浮现两团绯红:
“昭璃!”
“我不知你渡心魔劫时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也知你怨我带你去观寒山中了寒毒,为此我内疚不已,我在韩氏族地的这些年,韩氏但有所求有所问,我无有不应,”
她因情绪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眼白中咳的泛上不少血丝。
“但我已从九长老处听说,你的寒毒已解,”
“昭璃,当年的我也年幼,为此犯下无知之错,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韩昭璃面色如冰:“缃翎,”
“我在意的,是那块千年玄冰!”
“和你的分魂!”
韩昭璃不会忘记,在突破时灵潮引动的寒毒爆发时,竟然有一缕分魂朝自己识海飘去!
且其气息,与面前的女修别无二致。
种魂之法与夺舍之法效用相近,只是前者于九州正道所不容,而后者于天地所不容,凡是夺舍成功者,不仅不可再次夺舍,破境时天劫威力也会超出数倍。
不过种魂之法虽安全些,但需要分魂、养魂这两步骤,耗费的时间超过夺舍数倍。
韩昭璃当时受寒毒侵扰,神魂本无反抗之力,她甚至会以为自己已到穷途末路,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幸好,
极冰本源救了她。
她也能站在这里向缃翎询问事情始末。
缃翎更是疑惑:
“昭璃,你可曾想过,”
“你经历的一切,都是心魔劫的一环,”
“你此刻向我发难,也只是因为受到心魔劫的影响。”
她眼中尽是担忧和真挚,“你就没有怀疑过,你为何会突然想起当年之事?”
韩昭璃听到此话突然一怔。
缃翎实在聪明,心魔本就是无声无息的降临,何时起何时止,根本难以探知。
难道她现在赶来存香阁兴师问罪,真的没有半分可能是因为受到心魔劫的影响?
韩昭璃深吸一口气,
口说无凭,
她现在能依仗的甚至只有破境渡劫时的一段泛上心底的记忆。
韩昭璃并未多说,转身欲走。
她要去观寒山,
她要看一看那块千年玄冰,其上是否还有缃翎曾经的手笔!
韩昭璃在迈出门槛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昭璃,”
“若你所渡的心魔劫真如你所说,那你......还真是幸运,”
“恰好得到了两缕极冰本源,”
“恰好也被那两缕本源所救。”
缃翎捧起茶杯,嗅着已冷的茶香,她有些感慨,又有些自怜的说:“昭璃,”
“天道是眷顾你的。”
韩昭璃的步子突然一顿。
天道......眷顾。
可在此之前,她坚信自己走的路从来都是抗命拒运。
两者岂非相悖?
明明享受着让人艳羡的天道荫蔽,却又嚷嚷着要与天争命,这不是无病呻吟么?
韩昭璃刚突破金丹就匆匆赶来存香阁,还未来得及稳固境界,心境也极易受到外界影响。
此时,缃翎短短几句话瞬间让韩昭璃心中起伏不定,
整个人似置身于蒸笼中,从头到脚瞬间泛上一股热气,晕头转向的似被束缚于囚笼,难以寻到出路。
韩昭璃自己并未意味到,心魔再来。
若不能突破此关,刚突破的金丹境修为恐有跌破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