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辞指尖在桌沿摩挲,木纹的凹凸硌得指腹发疼。
他倾身向前,声音绷得发紧:“这个时节常有瘴气,而且山高路险......”
清清诧异地抬眼:“我没说我家在哪儿,你怎么知道地形?”
“我、我是说......”白砚辞支支吾吾。
茶盏里的茉莉香片早已凉透,浮着的花瓣就像他此刻七零八落的话。
“阿圆姑娘年岁太小,难免毛手毛脚,前日还煎糊了麻黄汤......你若是不在,我、我......”
清清望着窗外夜色,灯火映得她侧脸像蒙了层纱。
“我思量了很多遍,毕竟是自己家,总要去看一看的。”
顿了顿,她转头对他笑笑,“而且有些事已经拖得太久,也该有个定论了。”
白砚辞胸口像被塞进一团荆棘。他当然明白清清说的事是什么。她和慕容英的关系,他们......
他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清清见状笑容微滞,随即起身理了理衣袖:“是我考虑不周,白公子不必勉强,看店的事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白砚辞闻言猛地抬头:“不是,我没有不愿......”
清清已经走到门边,脚下停顿片刻却没有回头:“我先回去了,白姑娘那边,劳烦你替我说一声。”
夜风从半开的门缝钻进来,卷走了她衣角残留的一缕幽香。
白砚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手悬在半空,终究没能出口挽留。
白芷兰端着炖好的汤推门进来,却见屋内只剩兄长一人呆坐。
烛火将他影子拉长,斜斜映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寂。
“大哥?”她放下汤盅,疑惑地环顾四周,“清清姑娘呢?”
白砚辞像是没听见,目光仍定定望着门口。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儿?”白芷兰蹙眉,忽地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你同她表明心意了?她怎么说?”
“她要走了......”白砚辞没听见一般,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白芷兰急得跺脚:“你到底有没有把心里话告诉她?”
白砚辞缓缓低下头:“等她回来......怕是就要嫁给别人了。”
“什么?”白芷兰惊得差点打翻汤盅,“谁要娶她?”
“就是常去忘忧小馆看她的人。”白砚辞苦笑一声。
“他文武双全,身份显赫,又对她有救命之恩......我拿什么比?”
白芷兰急得一把拽住兄长的袖子:“哥哥连试都不试就认输?”
“全心全意难道还比不上那些虚名?至少......你得让她明白你的心啊。”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白砚辞望着妹妹焦急的面容,眼底渐渐浮起一丝光亮。
“我明日就去找她,把话说明白。”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
白芷兰露出笑容,拍了拍兄长的肩:“这才对。不管结果如何,总好过一辈子后悔。”
次日天刚蒙蒙亮,白砚辞便站在了忘忧小馆门前。
露水沾湿了衣摆,手里油纸包还冒着热气。这是他做给清清的白糖糕,是她最喜欢的。
可半晌过后,开门的是睡眼惺忪的阿圆。
“阿圆姑娘,”白砚辞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清清姑娘可在?”
“白公子来得真早,”阿圆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清清姐姐天没亮就出门啦。”
白砚辞指尖一颤,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
“她......她可说了具体去向?”
阿圆摇了摇头:“清清姐姐只说回家,过段日子就回来。”
小丫头掰着手指复述,“让我们每天只开半日店,遇事就报官......”
白砚辞脸色越来越白。
她连店都没打算托付给他。
晨风卷起青色的发带,白砚辞望着地上沾了尘的白糖糕,眼底渐渐凝起决意。
那些未能出口的心意,若再继续缄默,便只能随黄土长埋。他已经错过一次,断不能再错第二回。
唐锦携奏本穿过回廊,却在御书房外被值守的侍卫拦下。
“唐姑娘,陛下不在。”
“这个时辰怎会不在?”唐锦皱眉,“陛下可有交代过何时回来?”
正说话间,连靖与朱震岳并肩而来。
“紧急军报——”
侍卫摇了摇头,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三人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疑。陛下行事向来稳妥,断不会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
唐锦疾步踏入御书房,目光扫过案头,那本日日在上的《百草集》已不在原处。
“去紫宸殿。”朱震岳沉声道,“若陛下离宫,必会留下蛛丝马迹。”
三人步履匆匆穿过宫道,顾不得规矩,伸手推开殿门。
屋内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唐锦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最后定在了一处。往日悬挂清清画像的墙面,此刻空空如也。
景深带走了与清清相关的东西,未留只言片语,三人心头骤然涌起不祥的预感。
“陛下该不会......”唐锦话刚说了一半,连靖已经转身大步往外走。
“得立即派人去寻!再耽搁怕是要出大事!”
“且慢!”朱震岳横臂拦住。
“眼下倭寇水师正在沿海与大齐交战,南朝陈兵十万屯驻北岸,若此时传出陛下出事的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连靖一拳捶在门框上:“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
“陛下会去的地方,”朱震岳打断道,“应当只有那里。”
药王谷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青色里。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几只山雀在枝头跳跃,偶尔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
景深推开门,屋内陈设如旧,好像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清清......”他低声唤着,放下百草集后,将画轴小心地挂在床榻对面。
阳光落在画中人含笑的眼角,眉目灵动宛然,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纸上走出来。
“我若长眠于此,是不是很快就能等到你了?”
谷中幽静,景深沿着小径缓步而行,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纹路上。
“我爹总说我是猴子,成天上蹿下跳,不让他省心。”清清的声音犹在耳畔。
景深不自觉勾起嘴角。
清清母亲的坟茔就在后院,他取过线香,正要俯身却僵住了动作。
墓前石台上,静静躺着两朵用鹅黄色发带编成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