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婶的话一出口,谢晓春的视线却没放在她身上,而是不自觉的看向了凉棚里做电商客服的凤姨,她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如果目光能杀人,阿桂婶怕是要被捅穿成漏勺了。
其实凤姨平时给人的印象并不讨喜,首先作为村里电商平台的客服,凤姨的态度很不好,跟顾客发生争辩简直是家常便饭。每次遇到顾客投诉,她都像是被点着了火药桶一般勃然大怒,然后因此收获一堆差评和投诉。
其次,作为乡邻凤姨的性格也很古怪,每次遇到阿桂婶这样的跟外人炫耀自己孩子的时候,她总是会表现出一脸不屑的样子,落在外人的眼里会感觉很不舒服。
如果是初来乍到凤阳邑村的外乡人,身边有这样一个同事或者是朋友,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她给搞崩溃。
然而谢晓春作为这里的老坐地户,她深知凤姨心里的苦,她不是态度不好,也不是性格古怪,而是在生活的重压下,她已经无话可说,如果不是儿子让她有个盼头,可能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这句话用在凤姨的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当年凤姨和阿桂婶还有谢晓春的阿妈宝瓶婶一样,儿女双全,算得上是村里少有的幸福之家。
凤姨的儿子叫谢强,和谢之遥是同龄人,女儿叫谢云,和谢晓春年龄相仿。可是她却没有阿桂婶和宝瓶婶的幸运,上苍把大部分厄运都送给了他们一家。
首先是凤姨的女儿谢云,在和小伙伴一起上山采樱桃的时候,看到了菌子,为了去采菌子,她不慎坠崖掉进了小溪里,一命呜呼。从那以后,凤姨一家再也不吃菌子了。
菌子对于滇省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或缺的食材,有人因为菌子的味道鲜美,哪怕是冒着中毒的风险,都要去尝一尝。然而这种食材带给凤姨一家的却是失去爱女的无尽苦痛,可见这件事情对她造成的心理伤害有多深。
这件事情只有村里的几个老人才知晓,可因为害怕触碰到凤姨的伤疤,即便是再爱聊八卦的街坊四邻,却全都讳如莫深,所以知晓的人其实并不多,谢晓春算得上是少数的知情人之一。
如果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女儿谢云的意外离世,已经让凤姨一家痛苦万分了,却不想后来她儿子谢强也出事了。
和阿桂婶的孩子大洋、小溪,或者是谢之遥与谢晓春不同,谢强上学时的成绩不好,没能考上大学,后来进入社会后找了一份仓库管理员的工作,如果他奉公守法,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偏偏在这个过程中,谢强接触到了一些社会闲散人员,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在他们的撺掇下,谢强学会了监守自盗,偷了仓库的电缆钢筋当废品卖,等到案发打价的时候,涉案金额已经达到了几十万。
因为这件事情,谢强锒铛入狱。为了帮儿子减刑,凤姨他们两口子到处借债,连带着他们两口子也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后来村里人在教育孩子的时候,总是会把谢强拎出来当反面教材。
谢强入狱的这些年,凤姨两口子节俭努力,就是为了攒钱帮儿子把钱给还上,让他早日重获自由。为了多赚钱,凤姨的丈夫阿昌叔一个人种了两亩果树浇水施肥除草都是他一个人做,还种了很多庄稼,就是为了多赚点钱。
赶上农闲的时候,阿昌叔剪芦苇编竹篮、做扫帚,什么事情能赚钱,他就做什么。之所以要这么辛劳,就是为了把凤姨给腾出来,让她也去打工赚钱。
为了能在谢之遥的电商仓库多赚些钱,作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凤姨甚至学会了电脑打字,当上了客服。
只要是工作不忙的时候,凤姨也在想各种办法赚钱,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要么在忙,要么就是在忙的路上,基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谢晓春也是在离婚后回村陪伴母亲时,才知道凤姨一家过的到底有多窘迫。因为这对老两口整天忙于工作赚钱,他们家里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厨房天花板坏了,吃饭的时候棚灰进了菜里都没时间去修。
家里赚到的钱都被他们存进银行的死期存折里,只有等这一季的果子卖了以后,手里头有了闲钱。如果今年的果子卖不上好价钱,这个屋顶大概率还会一直烂下去。
谢晓春因为和谢云是童年的好友,再加上她深知凤姨家的情况,这些年没少帮衬这老两口。她知道凤姨和昌叔这些年之所以过的这么紧吧,不仅仅是为了还上儿子谢强当初盗窃造成的损失,更多的是为了儿子出狱以后考虑。
在凤阳邑村这样的小村庄,本就没有多少秘密可言,这些年大家都把自家儿子谢强当成了反面教材,有事没事都不忘提一嘴,标志性人物就好像阿桂婶这样的大嘴巴。
所以凤姨和阿昌叔在还完了儿子的那笔钱后,继续攒钱,其实是为了在城里给儿子买房,这样等到谢强出狱,就可以搬到城里去住,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阿桂婶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大嘴巴已经得罪了凤姨,还在那里滔滔不绝:
“我跟你们说啊,像阿远这么大的孩子,整天游手好闲,这可不得了的,一开始小偷小摸,等发展到后面,就是抢劫!”
坐在凤姨身旁同是电商客服的白族女孩儿楚楚,注意到了凤姨的脸色难看,她为了打断阿桂婶大放厥词,不让其继续下去刺激到凤姨,出口反驳道:
“阿桂婶,你说的太夸张了,怎么会啊!”
“怎么不会啊,我跟你说……”
谢晓春注意到了楚楚给自己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她赶忙站起身来,对她说道:
“阿桂婶,你帮我们处理洋芋吧!”
阿桂婶撇了撇嘴,有些抱怨的回道:
“又抓我壮丁,我是来玩的,又不是来干活的。”
“您有经验嘛,不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快快快!”
凤姨深深地看了眼谢晓春,她知道自己的暴脾气,心里清楚晓春这是怕自己和阿桂婶吵起来,弄的大家都难堪……
……………………………………
有风小院公共厨房和露台的灯坏了,早上的时候大麦告诉了娜娜,让她跟晓春姐说一声,结果到了晚上天色都黑下来了,却一直都没来人更换。
叶晨看到这个情况,去到村里的小卖店买了两个十二瓦的节能灯,正在厨房换灯泡的时候,谢之遥姗姗来迟,他看到叶晨正在换灯,脸上挤出个虚伪的假笑,开口道:
“灯泡坏了本来该我们来更换的,因为点事儿耽搁了,居然还要你来帮着忙活,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啊。”
叶晨此时已经从桌上下来,通电后让公共厨房重新恢复了光亮,他示意大麦可以去做饭了,然后对着谢之遥说道:
“不要紧,把灯泡钱报销一下就行了,小事儿。”
正在这时,冷眼旁观的许红豆,对着谢之遥说道:
“谢总,还记得你弟弟阿远弄坏的我的手机吗?我今天刚从古城的手机维修店里取回来,这是发票,总计一千三百八,再加上来回的车费和灯泡钱,您给一千四就行了。”
谢之遥看过许红豆摔坏的手机,知道是华为mate系列的弧面屏,原厂更换屏幕是这个价钱,他沉默了片刻,对着许红豆笑了笑,说道:
“没问题,咱俩扫码加个V信,我待会儿把钱转给你。”
许红豆面无表情的调出了手机的收款码,递到了谢之遥面前,然后说道:
“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加陌生男人V信,担心我男人误会,还请谢总谅解。”
在许红豆这里碰了个软钉子,谢之遥也没在意,扫码把钱转了过去,然后对几人说道:
“那行,有什么事儿你们通知晓春,或者是去村口的物流仓库找我就好,我下午一般都在那里。露台的灯泡我去换就行,我先去找娜娜了。”
谢之遥离开后,大麦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对着许红豆说道:
“时间太晚了,炒菜什么的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我买了番茄,今晚咱们就吃番茄炒蛋面吧。红豆,谢总好歹也是这里的房东,跟他说话没必要这么硬邦邦的吧?”
许红豆抱着肩膀,嗤笑了一声后说道:
“大麦,看不上一个人,一旦形成了固有印象,是很难改变的。这位谢总在我看来真的很冷漠,他弟弟已经离家出走好几天了,他都没说出去找找,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我的亲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大麦一边清洗着番茄,一边四下打量着,然后小声对许红豆说道:
“我听娜娜说,谢总跟他弟弟不是一个妈生的。谢总妈妈因病去世了,他爸爸过了几年之后再婚,生了这个弟弟。
兄弟俩都没在一起生活过,自然是没什么感情。毕竟感情这个东西,还是得靠相处的,所以他不在意自己的弟弟很正常啊。”
陈南星上前揽住了许红豆的手臂,笑着对她说道:
“行了红豆,别人再冷漠也不关咱们的事儿,遇到这种看不惯的人,像刚才那样敬而远之就好了,犯不着跟他生气。”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阿桂婶的大嗓门儿,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宝瓶婶和另一位不认识的阿妈,她们也是过来找谢之遥的,宝瓶婶还帮着许红豆他们介绍了凤姨。
叶晨正帮着大麦做晚饭,他对着许红豆说道:
“桌上有刚泡好的普洱,你给几位阿妈送过去吧,让她们解解渴。”
许红豆乖巧的点了点头,上前快速的亲了叶晨面颊一口,就去忙碌了。
陈南星在一旁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对着大麦说道:
“大麦,你看这两个人真是不知羞,现在亲热都不背着人了,这不纯粹在虐咱们这单身狗吗?”
大麦嘿嘿笑了笑,偷瞄了一眼正在忙着煮面的叶晨,对着陈南星说道:
“南南,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红豆和叶晨可是给我提供了不少的创作素材,我这段时间写的甜宠文追订直线上升,甚至有读者在评论区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说含糖量实在是太高了。”
叶晨在一旁给逗笑了,他一边将煮到七八分熟的面条挑到凉水里过凉,一边对着陈南星说道:
“南南,羡慕的话就自己也去找一个。我知道你心里的那关,只不过这种事情别人是帮不了你的,都要靠你自己走出来。
作为朋友顶多是给你个建议,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你的身体几乎与正常人无异了,我觉得你应该把握当下,去拥抱幸福的生活。”
许红豆把普洱茶送到了三位阿妈的跟前,阿桂婶和宝瓶婶拉住了红豆聊了会儿天,宝瓶婶一个劲儿的夸许红豆会保养。红豆则是谦虚的表示自己比谢晓春还大两岁呢。
阿桂婶这时候又上演了她经典的夸夸群节目,对着自己的女儿大夸特夸:
“我们年轻的时候要上山采菌子,要去洱海打渔,风吹日晒的,也不擦什么油啊膏啊的,所以皮相都老。但是我们家小溪啊就不一样了,也是三十了,看上去细皮嫩肉的,你长得跟她很像!”
宝瓶婶对于阿桂婶的夸夸其谈倒是没去戳穿,可一旁的凤姨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家小溪哪里就跟这姑娘长得像了?吹牛也有个限度好吗?她重重的“哼”了一声。
阿桂婶看到凤姨的阴阳怪气,她大声道:
“你哼什么?”
“我哼什么了?”
“我说红豆跟我们家小溪长得很像,你就哼,小溪哪里不好了?”
“呵,你们家小溪哪里都好。”
红豆见到两位阿妈掐起来了,她尴尬至极,就要起身离开,谁知却被阿桂婶拽住了手腕,死活不让她走。
还好这时叶晨及时的出面,冲着她招呼了一声,大声道:
“红豆,吃饭了,炒面好了,就等你了!”
宝瓶婶看出了红豆的不自然,赶忙帮她挣开了阿桂婶的手,然后说道:
“哟,红豆你们这么晚还没吃饭啊,赶紧去吃饭吧!”
许红豆回来后,四人开始享用晚餐,许红豆有些好奇的看了眼院子里的方向,对着一旁的大麦问道:
“大麦,你认识这个凤姨吗?我看她怎么和阿桂婶之间好像是有矛盾似的?刚才要不是叶晨叫我,我怕是就目睹她俩吵起来了。”
大麦有些懵懂的摇了摇头,对着许红豆回道:
“不知道诶,我和娜娜聊村子里八卦的时候,她没有跟我提过。”
叶晨撇了眼许红豆,当着大麦的面没做过多的解释,毕竟关于凤姨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吃完晚饭后,大麦简单的拾掇了一下就上楼了,她爱做饭但是不爱洗碗,小院里的朋友都知道她这个习惯,大家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都会约定俗成的承担洗碗的工作。
大麦走后,叶晨才对着许红豆和陈南星讲述了凤姨的那段往事,他是除了村子里的人以外,为数不多的知道事情始末的那拨人。
听完叶晨讲述凤姨的经历,许红豆和陈南星都陷入了沉默。厨房里只剩下水流冲刷碗盘的声响,两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陈南星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有些发颤,眼眶湿润的说道:
“这也太……女儿意外去世,儿子又......“
陈南星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许红豆轻轻放下手中的碗,叹了口气,轻声道:
“难怪她看阿桂婶的眼神那么可怕。换作是我,听到别人那样炫耀自己的孩子,心里也会难受。“
叶晨接过许红豆递来的盘子擦干,语气中带着一丝唏嘘:
“最残忍的是凤姨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却还要承受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阿桂婶那种无心之言,对她来说就像刀子一样。“
陈南星突然站起身,水珠从她手上滴落:“我要去找凤姨聊聊。“
“现在?“许红豆惊讶地抬头,“会不会太唐突了?“
“不会。“
陈南星的眼神闪烁着某种决心,对着许红豆说道:
“我太明白那种感觉了——被命运反复捉弄,还要强撑着活下去。我想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叶晨拦住了陈南星,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冒失,即便是想要帮她,其实有更好的办法。揭开这层疮疤是很疼的,尤其是对凤姨来说更是如此。
而且她和阿昌叔这些年这么艰难的走过来,一个村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不会真以为没人可怜他们吧?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坚定的拒绝了,她和阿昌叔需要的不是别人的怜悯。”
叶晨的话让陈南星冷静了下来,沉默了许久后,她对着叶晨问道:
“妹夫,你心里应该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吧?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帮助凤姨?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心去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