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蜿蜒于崇山峻岭间,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十数日的行程里,莲花楼载着三人晃晃悠悠,且行且歇。
李莲花时常驻足辨认山间药草,桃梓总被沿途的新奇玩意儿吸引得挪不开眼,而望舒则倚在窗边,任山风撩动她素色道袍的衣摆,眉眼间尽是淡然,仿佛世间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当清源山巍峨的轮廓终于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天边的晚霞正将云层浸染成瑰丽的橘红色。
李莲花轻抚着莲花楼的木质栏杆,目光悠远,感慨万千道:“总算到了。”
李莲花和桃梓要上山拜访旧友,但望舒却停下了脚步,只愿意留在山脚等他们。
她望着山中那若隐若现的山门,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若是上门,就不是简单的拜访,说不定他们会以为我们是去砸场子的。”话语间云淡风轻,可那平静的神态下,却藏着比桃梓更深的傲慢。
她是道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是道门的道子,是道门未来扛鼎之人,道佛之争自古有之,她从不轻易踏足佛门之地。但爹要拜访旧友,她自然也是不能阻止的。
她稳稳地坐在莲花楼里,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泡茶,“我在这里等你们,顺便看着咱们的楼,别叫贼人再光顾一次。”
桃梓瞥了一眼莲花楼门上那把崭新的铜锁,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挑眉道:“你就不怕我知道了回去的办法,不告诉你?”
望舒忽然笑出声,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桃子弟弟,你当我三岁稚童?爹向来最疼我,便是真有什么秘密,也不会不告诉我。\"
说罢她转头看向李莲花,眼中带着一点软软的撒娇的意味,\"是吧,爹?”
她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出现在这个世界了,她自然也不觉得和尚能搞明白,爹去拜访老和尚,除了能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别的恐怕什么也得不到。
望着小少女明亮的带着期盼的眼神,李莲花心头发软,他赶紧点头道:“自然不会。望舒不想去那就不去吧,我们也快去快回。普渡寺的斋饭可不怎么好吃,等我们回来,爹带你们去镇上吃馄饨。”
这地方距离百川院和普渡寺很近,虽然比较安全,但望舒只是一个小姑娘,他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的。所以还是早去早回吧。
望舒得了李莲花的回应,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轻盈地走上二楼,坐在栏杆上,晃着脚丫子目送两人上山。
李莲花步伐悠闲,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桃梓则活力满满,没走几步便兴奋地蹦到前面去了。
山风徐徐,带着两人的谈话声飘进望舒的耳中。只听李莲花佯装无奈地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啊,不敬老,都不知道等等我这个老人家。”那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又有几分宠溺。
桃梓立刻又蹦跳着跑回来,笑嘻嘻地说:“爹,我扶着您走,这样可以吧?”
“唉哟,你拽着我干什么?衣服都给你抓坏了……”李莲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嗔怪。
“坏了再去买,怕什么,咱们现在有钱……”桃梓满不在乎地说道,脸上洋溢着少年的意气风发。
望舒听着两人的斗嘴,垂头看着手中的书,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闹腾的弟弟,好像也别有一番乐趣。
就在这时,山道上远远走来两人。乔婉娩一袭白衣,手持长剑,身姿优雅,只是眉眼间似有淡淡的愁绪;肖紫衿紧跟在她身旁,目光中满是关切与温柔。
乔婉娩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侧着头坐在莲花楼二楼的望舒,神色瞬间怔愣。那少女的轮廓,似曾相识,却又无比陌生,恍惚间,竟让她想起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自嘲地笑了笑,真是疯了,怎会在一个陌生少女身上看到相夷的影子。
肖紫衿见她停下脚步,忙轻声询问:“阿娩,你怎么了?是不是走累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乔婉娩定了定神,对着肖紫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紫衿,我没事。”
说罢,她紧了紧手中的剑,目光在莲花楼门上“医馆”二字上扫过,“不了,我不累,我们继续走吧。”
从始至终,望舒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未曾将目光投向路过的两人。待他们走远后,她才不经意地抬头,目光恰好落在乔婉娩手中的剑上。
那剑的样式、纹路,竟与桃梓的剑极为相似。她心中暗自思忖:这把剑,跟桃梓那把好像一模一样?
阿娩,紫衿,百川院,跟少师一模一样的剑,桃梓的特殊来历,再结合酒楼中听到的那些江湖传闻,望舒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事情好像终于有点意思了。
夜幕逐渐降临,暮色如墨,将天地笼罩其中。李莲花和桃梓二人方才回转,李莲花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而桃梓却显而易见有些沮丧。
望舒眉头一扬,大概猜到了结果。果然不等她发问,桃梓就已经开口说出了结果。
“老和尚也不能解释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道一切皆有缘法,该回去的时候就,想留也留不下,还安慰我们既来之,则安之。”
望舒不置可否,比起这个虚无缥缈的答案,她反而对桃梓身后背着的剑更为感兴趣,眼神不自觉地落在那剑柄之上,思绪翻涌。
李莲花看桃梓兴致不高的样子,为了缓解气氛,他建议道:“不如我下厨,给你们做顿好吃的?”他撸起袖子,好似马上就要大显身手一样。
桃梓瞬间跳了起来,拽着李莲花的胳膊往外走去:“您不是说带我们去镇上吃馄饨吗?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他一边走,一边给望舒使眼色。
望舒心领神会,微笑着走在他们身后,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李莲花有些惋惜地放下了袖子,“你们都想吃馄饨啊?”语气虽带着遗憾,眼中却布满了笑意。
“是啊,可想吃了。”桃梓立刻回应道,脸上满是期待。
“不是您给我们推荐的吗?难得来一次这边,不去尝尝可惜了。”望舒慢吞吞地道。
李莲花带着望舒与桃梓,循着馄饨摊飘来的香气拐进巷口。巴掌大的铺子前,几张木桌歪歪扭扭摆在青石板上,
即便过了饭点,仍有零星食客围坐,木筷敲击粗瓷碗的脆响,混着蒸腾热气,在晚风里织成细密的网。
\"哟,又来客人啦!\"系着靛蓝围裙的老大娘从灶台后探出身,眼角笑纹里盛着经年累月的烟火气。她麻利地擦了擦桌角,朝三人招手,“稍等片刻,前面就剩两桌啦。”
桃梓踮脚张望,瞥见大铁锅里浮沉着雪片似的馄饨,馋得直咽口水。等待间隙,他早耐不住性子,溜到隔壁摊子买了个芝麻烧饼,咬得满嘴掉渣。
此刻见李莲花要了四碗馄饨,圆眼睛瞪得溜圆:“爹,我们三个人,为什么要四碗?”
李莲花慢条斯理道:“你们一人一碗,剩下的都是我的。我好久没来吃了,多吃一碗不行吗?”他的目光扫过桃梓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带着几分揶揄。
老大娘正往竹漏里撒葱花,闻言笑着搭话:“客官瞧着面善,想必是咱们家的常客吧?不是大娘自夸,这汤底是用老母鸡和棒骨熬了整整三个时辰,馄饨皮都是自家擀的,薄得能透光呢!”
李莲花望着灶台上咕嘟冒泡的铜锅,思绪忽然飘回多年前。有一次他归来的晚了,错过了饭点,便循着味道到馄饨摊吃了一碗馄饨,当时只觉味道当真是鲜美至极,他那个的时候还想着下次一定要带阿娩来吃一回。
可惜,李相夷的时间总是不够用的,后来竟然没有机会再吃第二回。如今想想,终究是年轻的时候浮华太盛,来去匆匆,错过了太多。
“是啊,以前吃过一次。”他垂眸轻笑,眼中藏着温柔的星光,“大娘家的馄饨,味道还是这般好。”
说话间,大娘已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李莲花盯着碗中袅袅升起的白雾,水汽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岁月。
“好吃。”桃梓夸张地叫了一声,清亮的少年音瞬间冲淡了李莲花的回忆,他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的模样也逗笑了李莲花。
“慢慢吃,不够再要一份。”他给桃梓碗里添了两个馄饨,又转头向望舒询问。
望舒摇了摇头,她则慢条斯理地用调羹舀起馄饨,轻轻吹凉。她望着李莲花盯着馄饨出神的模样,忽然发现父亲眼中的疲惫比往日更深。眼前这个人不是她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这人明显要脆弱得多。
李莲花终于舀起一勺汤送入嘴里,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熟悉的味道漫上心头。有些过往,就像这碗馄饨,即便岁月更迭,仍在记忆深处,留着最温暖的温度。
饭后,他们分成了三路。李莲花要去买些米面粮油,以备不时之需;桃梓说要去买书,实则另有目的;望舒则打算随便逛逛,感受一下这座小镇的风土人情。
桃梓走进一家名为四海书局的店铺。书局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淡淡的桃花标记。他什么书也不找,进门直奔掌柜那里。
他轻轻敲了敲三下桌子,“我家人病了,我想找医仙看病,不知医仙是否方便见我一面?”他语气沉稳,丝毫不见在李莲花面前的稚气。
掌柜的将人打量了一下,淡淡地道:“客人走错地方了吧?我们家开的是书局,不是医馆,客人若是想要求医,出门右拐,往前走五十米,有一家医馆,坐馆的孙大夫医术高强,药到病除。”
桃梓不慌不忙,继续道:“掌柜的也莫跟我来虚的。我家人的病,一般人看不了,只有医仙能治。若是能治好,十万两的诊金不是问题。”
“这个……”掌柜的有些犹豫,知道他们跟医仙谷有联系的人可不多。这小少年不仅知道,还直接找上门,或许有什么渊源也不一定。
桃梓看到他为难地神色,往桌上放了一个玉佩,那是他用一品坟带出来的玉,照着自己那枚身份玉佩雕刻的。
“掌柜的,你也不需要为难。只要将我这枚玉佩递上去。看看上面的意思,若是愿意见我就给我一个地址,若是不愿意,也给我回一个话。”
掌柜的这才答应了他。桃梓这才走到书架前,随意挑选了几本话本。毕竟说是来买书的,总不能一本书都不带回去。
望舒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动,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家铁匠铺外面。店铺内炉火熊熊,火星四溅,铁匠师傅正在专心致志地锻造铁器,铁锤敲击铁块的声音铿锵有力。她想了想,果断走了进去。
铁匠铺的货架上放置着一些普普通通的刀剑,她一一看过去,目光没有半点停留。这些凡铁兵器,自然入不了她的法眼。
掌柜的并没有因为她的年纪而看轻了她,反而十分热情地招呼道,“小姑娘,是要买武器吗?”
望舒道:“你们这里定做一把剑需要多长时间?”
掌柜的道:“要看姑娘想要定做什么样的剑,快则三天,慢则七日。”
“太慢了。”望舒不满意这个答案,“一天可以吗?”
铸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掌柜的面露难色,“这个恐怕不行。铸剑讲究火候、材质,还要经过反复锻造、打磨,一天时间实在太仓促。。”
望舒看了他一眼,掏出一块金锭,“一天。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谢。我不追求品质,只要外形好看就可以。”
掌柜的看着那块金子,心中犹豫片刻,咬牙道:“三天内。”
望舒蹙眉道:“一天,最多两天。两天之内我要拿到铸好的剑。”
掌柜犹豫半晌后终于还是点了头:“可以。不知姑娘想要定做什么样的剑?”
“拿纸笔来。我画下来,你做。”
望舒的记性很好,绘画的技能也十分精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已经将少师剑画了出来,剑上的花纹、颜色以及重量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掌柜接过图纸,仔细端详,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姑娘,这剑的样式极为独特,若是按照图纸打造,恐怕……”
“照做便是。”望舒打断他的话,她转过头去,直视掌柜眼睛,掌柜眼神茫然了一瞬,然后就忘记了他想要说些什么,拿着图纸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