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核心塔棱线般锋利的檐角下,塔露拉的披风被穿堂风灌满,像面浸血的旗。
暮色正从核心城的街巷里漫上来,将鳞次栉比的建筑轮廓腌成深紫,而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正无意识摩挲着石栏上冰冷的刻痕——那是早年整合运动成员用源石技艺凿出的战痕,此刻在夕照里泛着暗金色的光。
“......怎么会?”
第一滴泪砸在手背上时,她以为是高空坠落的火星。直到温热的水痕顺着指节蜿蜒进袖口,才惊觉那咸涩的触感。
“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流泪?”
指尖沾着的泪滴在暮色里像颗将化未化的红玛瑙,她对着光捻动指腹,那点湿意竟在皮肤上烫出细微的颤栗。
“似乎......有人向我递交了死亡报告,是谁?”
喉间溢出的疑问轻得像片羽毛。
“核心城里的所有事都应该在我的构划中才对。
爱国者会死在感染者手中,萨卡兹雇佣军应该也会和普通整合运动交火。”
记忆里的齿轮本该严丝合缝:爱国者的结局早被算进感染者的狂潮,萨卡兹雇佣军与整合运动的火并也在剧本之中……直到某个名字撞进思绪,她忽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哦。爱国者死了,是吗。原来是爱国者。伟大的战士,这个名字应该已经不足以形容你了,乌萨斯对你来说,还是太小了。”
她嗤笑出声,声线却被风揉得支离破碎。
“原来是爱国者......为什么要落泪?给想杀我的人流泪,是种礼节,还是种怀念?”
记忆的齿轮在颅骨深处轰然倒转:爱国者铠甲上的冰霜、他每次转身时肩甲碰撞的脆响、还有三天前在作战室里,老人将染血的战斧掼在地图上的闷响——“我会在你失控前杀了你”
那句话的尾音还凝在空气里,此刻却化作泪腺里翻涌的热流。
“所有罪恶都有尽头?真是荒谬。”
远处钟楼传来沉闷的报时,第七声钟响未落,核心城西区突然腾起橘红色的火光。塔露拉望着那片火光爬上自己的瞳孔,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爱国者时,他蹲在篝火旁替伤兵包扎的侧影,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此刻掌心颤动的泪滴。
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腹碾过眉骨时触到一片濡湿。
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左眼下方那道旧伤的疤痕,那是早年在矿场被乌萨斯士兵枪托留下的印记,此刻却与新流下的泪水在皮肤上汇成咸涩的河。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是罪恶,当然会走到尽头......”
城南传来密集的枪声,像串被扯断的念珠。塔露拉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风声掠过檐角,惊起一群盘旋的乌鸦。
她松开紧握石栏的手,掌心里已沁出月牙形的血痕,而那滴未干的泪正顺着掌纹流向腕间的源石结晶——那些深蓝的纹路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如同爱国者临终前铠甲上熄灭的光。
“等我重新改变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用披风边缘拭去脸颊的湿痕,指尖掠过唇畔时尝到铁锈味的甜。
核心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在她眼底碎成一片晃动的金箔,而披风下摆扫过石阶的刹那,有什么东西随着晚风坠向深渊——是未落的泪,还是某个被揉碎的旧梦,连她自己也已分不清。
当最后一道夕照被塔身吞噬,塔露拉转身走向塔内的阴影。
靴跟叩击石阶的声响在空荡的回廊里回荡,她抬手按在冰凉的铁门把上,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恰好滴在门上的浮雕里——那是整合运动的徽记,此刻正被血与泪浸得发亮。
……………………………………………
在尽头处,我也会等到你。 在尽头处,我也会等到她。
……………………………………………
龙门行政楼的玻璃幕墙切割着暮色,魏彦吾的指尖在窗框上敲出断续的节奏。风卷着潮湿的海腥味灌进办公室,将案头的文件掀得簌簌作响,却拂不去他眉间深锁的川字纹。
“我不应该在这里见到你,舸瑞。”
他没有回头,目光仍盯着对岸正在卸货的货车——那些集装箱上斑驳的锈迹,像极了三十年前他们在贫民窟里见过的烂铁皮屋顶。身后的皮革转椅发出吱呀声,鼠王的搪瓷茶杯不轻不重搁在黄花梨桌面上,茶水晃出的涟漪漫过“龙门特别贸易协定”的烫金字样。
“像几十年前一样。”
鼠王的尾音裹着老烟枪特有的沙哑。
“有人在热锅上转圈时,总以为多踩碎几片蚂蚁就能消灾。”
魏彦吾转身时,正对上那双藏在兜帽阴影里的眼睛。札拉克首领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木屑——显然是刚修完他那把雕花烟斗。办公桌上的鎏金座钟滴答走着,分针恰好压在“禁止黑帮势力介入市政”的警示条款上。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魏彦吾的拇指蹭过袖口的暗纹,那是当年两人在码头扛麻袋时磨出的老茧形状。鼠王却突然笑了,露出左侧缺了半颗的犬齿,那是某个雨夜为护他挡下钢管时留下的印记。
“巧了,我不仅知道,”
鼠王慢悠悠起身,藏在宽松长袍下的尾巴扫过波斯地毯.
“还得谢谢你侄女——她前不久替某个小崽子出头时,那股子横劲简直和你掀翻黑煤窑那晚一模一样。”
黄浦江传来悠长的汽笛声,魏彦吾的视线掠过鼠王腰间若隐若现的刀柄——那柄鲨鱼骨短刀,刀柄上还刻着他们年轻时刻下的“舸”字。窗外的霓虹渐次亮起,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廉洁奉公”的铜牌上,碎成深浅不一的灰。
“三十年了,你还是学不会绕路。”
鼠王抬手整理领口的丝巾,那抹猩红晃得魏彦吾眯起眼——当年他就是用这条丝巾替自己包扎过刀伤。办公柜上的相框里,少女时期的陈晖洁抱着警徽笑得灿烂,与此刻鼠王指尖转动的黑帮令牌形成刺目对比。
鎏金座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愈发清晰,魏彦吾垂眸摩挲着袖口暗纹,喉结滚动半晌才吐出话语。
“舸瑞,你不是来这里散步的。即便是,也不该在我处理政事时闲扯。”
“和老友叙旧也算冒犯?”
鼠王将烟斗磕在红木扶手,火星溅落在波斯地毯的牡丹纹上。他眯起眼,兜帽阴影里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银针。
“魏彦吾,当年在破仓库分窝头的情谊,如今连听句话的面子都不给?”
“说重点。”
魏彦吾的指节捏得发白,身后玻璃幕墙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黄浦江的风卷着汽笛声灌进办公室,吹得案头文件哗啦啦作响。
鼠王突然低笑出声,缺了半颗的犬齿在落地灯的琥珀色光晕里泛着冷光。他转动着雕花烟斗,烟丝燃烧的轻响混着黄浦江的潮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若你还当我是老友 ——”
烟斗柄 “咚” 地磕在玻璃幕墙上,映着对岸龙门港的霓虹,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光痕。魏彦吾看见他兜帽下的瞳孔缩成细缝,像极了三十年前在巷战里,那只挡在他身前、龇牙咧嘴的野犬。
“不可能。”
魏彦吾转身时带起的风撞得 “市政条例第五条” 铭牌哐当摇晃,鎏金字体在暮色里碎成光斑。他盯着鼠王腰间若隐若现的鲨鱼骨刀柄 —— 那柄刀曾替他挡过三次致命伤,此刻却隔着五步距离,寒芒直指他咽喉。
“我不会拿龙门的安危做交易。”
“交易?”
鼠王霍然起身,宽松长袍下的尾巴重重甩在桌角,镇纸下的老照片被扫得滑向边缘。少年时期的两人在相框里笑得没心没肺,背后是刚升起的朝阳,与此刻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刺目对比。鲨鱼骨短刀抵住桌面的瞬间,木屑飞溅到魏彦吾锃亮的皮鞋尖上。
“我在救你的命!”
鼠王的尾音突然发颤,烟斗里的火星溅在波斯地毯上,烫出焦黑的小点。
“切城的‘棋局’是陷阱,你那套‘权衡利弊’在乌萨斯的炮火下就是堆废纸!”
他的尾巴卷住魏彦吾的袖口,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拖进地缝。
“下来看看吧,老东西 —— 桥洞下的孩子们在传,魏长官要去切城当‘英雄’,可他们不知道,英雄的骨头早被官僚系统啃得只剩渣了!”
魏彦吾的后槽牙咬得发酸,喉间涌起陈年旧伤的钝痛。他看见鼠王鬓角的白发在夜风里抖得厉害,忽然想起上个月在棚户区,某个孩子指着他的画像说 “那是魏爷爷” 时,鼠王嗤笑的 “他要是真有颗人心,早该被你们的破棉被焐热了”。
“居高临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雨声,像块浸了水的青砖。
“你以为我想站在这?”
指尖无意识抚过袖口暗纹,那是用贫民窟区号编的密码。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做 —— 比如阻止乌萨斯以‘平叛’之名,把龙门拖进战争泥潭。”
鼠王突然松手,短刀 “当啷” 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老照片,用袖口仔细擦拭相框玻璃,少年的笑脸重新变得清晰。
“当年在码头扛麻袋,你说‘总有一天要让龙门的月亮照到每个角落’。现在月亮是亮了,”
他抬头时,眼角皱纹里凝着水光,“可你站在月光下,影子却比贫民窟的夜还黑。”
雨声渐急,魏彦吾摸出怀表,表盘里的 “舸” 字被体温焐得发烫。鼠王的披风扫过地板时,他忽然抓住对方手腕 —— 那里有道旧疤,形状像极了切城废墟里扭曲的铁轨。
“别去。”
鼠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我都清楚,有些陷阱,进去了就再也不是‘棋手’。”
魏彦吾松开手,看着鼠王走向暗门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不久陈晖洁塞给他的薄荷糖 —— 那丫头总说他 “闻起来像老古董”。指尖的糖纸沙沙作响,他听见自己说。
“替我照看好码头的孩子们。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
鼠王在暗门前驻足,披风扬起的弧度像片残破的帆
“魏彦吾,你我这种人,从来只有‘回不来’和‘死不瞑目’两种结局。”
他抬手晃晃烟斗,火星在雨幕里划出微弱的轨迹。
“但如果你非去不可 ——”
暗门合上的刹那,有硬物砸在魏彦吾脚边。捡起来时,发现是枚磨得发亮的船锚吊坠,背面刻着极小的 “舸” 字。窗外惊雷炸响,映得吊坠上的锈迹像干涸的血迹。他忽然想起,这是鼠王从不离身的护身符,传说能镇住海上的风暴。
鎏金座钟敲了九下,魏彦吾将吊坠塞进西装内袋,指尖触到内衬里藏着的薄荷糖。黄浦江的夜航船鸣起汽笛,他望着窗外雨幕中模糊的龙门港,忽然轻笑出声 —— 原来有些 “陷阱”,早在三十年前两人分食半块发霉面包时,就已经埋下了。
—————————————————
离我们而去的那些人,得到大地的宽恕,沉睡在她的怀抱里......只是有的人走得太远,家乡丛林的根系也握不到他们的手。啊,这么严肃的话不适合我?你真该看看我在老家工作的样子。
——夏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