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堪站在阳翟城头,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张固大军,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初春的风中还带着寒意,吹动他沾满尘土的衣袍。城墙上横七竖八躺着受伤的士兵,呻吟声此起彼伏。
\"大人,箭矢已经用尽,滚石檑木也不足三成。\"亲兵荀养快步走来,声音沙哑,\"钟家、陈家的人已经从西门撤走了。\"
“不用管他们,一帮已经自乱阵脚的蠢材!西门是那么好逃走的吗?如果我所料不差,外面必有埋伏。”说完这些,荀堪不再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城外发呆。
而荀堪的手指则无意识地摩挲着城墙粗糙的石砖,指节因长时间握剑而发白。\"文若,颍川荀氏不能全押在一人身上。你去曹孟德处,如今无奈我恐怕只能投降张固。如此无论将来咱俩谁胜谁负,家族都能延续。\"
只是谁能想到,当初官渡一役,袁绍十万大军竟败于曹操之手。荀堪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战报传来时,营帐外呼啸的北风。
如今再投降张固,自己已然变成三姓之臣。
\"大人?\"荀养又唤了一声。
荀堪回过神来,目光扫过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守军。这些大多是世家内佃户拉出来的壮丁,此刻眼中早已没了战意。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剑刃上满是缺口,映着夕阳泛着血色。
\"哐当\"一声,长剑被他掷于地上。
\"罢了罢了。\"荀堪苦笑,\"连钟家和陈家都逃了。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完成。\"他解下腰间印绶,小心地用袖子擦了擦,\"孟德若要怪罪,到时候也怪不到我荀家头上。\"
荀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属下这就去准备。\"
走下城墙时,荀堪的脚步异常沉重。街道上乱作一团,百姓拖家带口往西门涌去,哭喊声不绝于耳。几个地痞正在砸开一家粮铺的大门,见荀堪一行人过来,慌忙逃窜。
县衙内一片狼藉,文书散落一地。荀堪径直走向后堂,推开一间暗室。这里存放着阳翟城和整个颍川郡的田亩册、户籍簿、粮仓记录。他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几个大木箱整齐排列。
\"把甲字号和丙字号的箱子搬出来。\"荀堪吩咐道,自己则打开最里面的一个小匣子,取出几卷竹简。这是他暗中整理的颍川各大家族与曹操往来的密信副本,以及郡内驻军布防图。
眼看着阳翟即将陷落,连钟演与陈家这三个对曹操投资最大的家族话事人都开始逃离阳翟。自己又何必纠缠到底?
荀养和另外两个亲兵迅速将指定的箱子搬到院中的马车上。荀堪则坐在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墨迹未干,他便将信卷起,用红漆封好,交给荀安:\"若事有不测,将此信交予文若。\"
\"大人真要...\"荀安声音发颤。
\"世家生存之道,首在审时度势。\"荀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袁本初败亡时我就该明白这个道理。如今阳翟必破,与其玉石俱焚,不如留有用之身。\"
他站起身,从架上取下一个锦囊,倒出里面的印信——这是颍川郡守的官印。荀堪的手指抚过印上精致的篆文,突然发力将印摔在地上。铜印裂成两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此刻起,我不再是曹操新任命的颍川郡守。\"荀堪整了整衣冠,\"只是一个为家族谋出路的荀氏子弟。\"
夜幕降临,城外的战鼓声越来越近。荀堪命人点燃县衙前的灯笼,自己则端坐在大堂之上。他面前案几上整齐摆放着户籍田册,最上面是一份投降文书,墨迹新鲜。
\"大人,敌军已攻破东门!\"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冲进来报告。
荀堪点点头,示意荀养将白旗挂上县衙大门。他取出一壶酒,给自己斟了一杯。
\"报——张固派使者前来!\"门外亲兵高声通报。
荀堪放下酒杯,理了理衣袖:\"请。\"
一个身着铠甲的将领大步走入,身后跟着十余名士兵。那人见到端坐堂上的荀堪,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抱拳:\"荀郡守,我家主公让我来问,你是战是降?\"
荀堪微微一笑,指了指案上的文书:\"将军请看。\"
那将领狐疑地走近,扫了几眼文书,脸色变得古怪:\"荀郡守这是...要献城投降?\"
\"正是。\"荀堪起身,拱手一礼,\"阳翟百姓无辜,何必徒增伤亡?这些是颍川郡的户籍田册,请转呈张将军。\"
将领将信将疑地命人收起文书,又警惕地打量着荀堪:\"荀郡守为何不学着陈家和钟家逃跑?\"
\"逃跑?\"荀堪忽然大笑,\"天下之大,能逃到哪里去?袁本初败亡时我已逃过一次,如今...\"他摇摇头,\"不必了。况且,你告诉我,他们逃脱了吗?”
将领迟疑一番,面对这个名满天下的名仕,将领还是回答道:“钟家带着郭家与一些小家族逃脱了,向舞阳而去,陈家家主陈纪被我军擒获!”
荀堪先是一惊,喃喃道:“不可能!张固在西门外的埋伏怎么可能让这帮乌合之众轻易逃脱……”
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荀堪笑道:“原来如此,想必奉孝在这之中也出了点力,不愧是乡党。关键时刻还有点用,接下来颍川士族的命运,就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就在这时,县衙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友若兄!别来无恙啊!\"
荀堪身体一震,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只见一个身材清瘦的文士大步走入,正是张固麾下谋士郭嘉。当年在袁绍帐下时,他们甚至还曾共事过一段时间。
\"奉孝?\"荀堪难掩惊讶,\"你怎会这么快...\"
郭嘉笑着摆手:\"说来话长。主公知我与你有旧,特命我来劝降,没想到友若兄如此明事理。\"他看了眼案上的文书,意味深长地说,\"这些...就是全部了?\"
荀堪目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自然不止这些。\"他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这是郡库钥匙,里面还有粮草五万石,军械若干。\"
郭嘉接过钥匙,忽然压低声音:\"友若,你我故交,不妨直言。荀氏在颍川根基深厚,主公入主后,仍需地方大族支持...\"
荀堪心领神会,同样低声道:\"颍川钟家已西逃,留下的田产宅院...\"
两人对视一眼,郭嘉突然哈哈大笑,随即郭嘉停止笑声,面露历色,狠狠的拍了拍荀堪的肩膀:\"友若兄,小弟奉劝你一句,我家主公与其他人可不太相同!你还是别有其他想法为好,这是我的第一次劝告,也是唯一一次!\"
荀堪也收敛了表情,随即起身对郭嘉施了一礼。只是荀堪突然说道:“看来也不怪世家大族不愿给你家主公投资,传言还是有一些准确性在里面的!”
郭嘉笑了笑,说道:“友若兄还是要在家族的局限性中跳出来,多多放眼于天下。如此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荀堪点了点头,不在说话。二人走出县衙时,荀堪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他刚待了一个多月的地方。月光下,县衙的匾额显得格外清晰。原本以为,自己会在曹操麾下重新开始效力,只不过造化弄人,刚过没多久,自己又要换一个主公。
\"大人...\"荀养牵马过来,眼中含泪。
荀堪翻身上马,在郭嘉等人簇拥下向城外走去。夜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忽然想起少年时读《庄子》中的一句话:\"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随着坐骑的行进,荀堪的身体一阵摇晃。荀堪又不由自主的想到,看来自己与曹操天生就注定不会成为君臣。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又可以与文若一较高低,看看谁才是荀家这代最杰出的传人。
此时张固大营灯火通明,巡逻士兵的火把在夜色中连成一条游动的火龙。荀堪跟随郭嘉穿过三道辕门,每过一处,守卫的士兵都会向郭嘉行礼,目光却警惕地打量着这位前颍川太守。
\"奉孝,\"荀堪突然驻足,\"张将军可知我乃...\"
\"三易其主?\"郭嘉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主公曾说,乱世之中,能活下来的才是真豪杰。\"
中军大帐前竖着一面黑底金边的大旗,上书\"张\"字。帐外亲兵见郭嘉到来,立即掀开帐帘。暖意夹杂着酒香扑面而来,荀堪眯起眼睛,看见帐内十余人分列两侧,主座上是个披着战袍的将领。
\"报!颍川荀堪带到!\"帐外亲兵高声唱喏。
帐内顿时安静。荀堪感到数十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他整了整衣冠,正要行礼,却见主座上的将领已起身相迎。
\"荀友若!\"张固大步走来,竟亲自扶住荀堪双臂,\"早闻颍川荀氏八龙之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非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