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展剥开锦被，将只穿着素白中衣的哥儿拢进怀中，怀里的人软绵绵的，没一丝力气，好似被人抽走了骨头。
许是身体难受得紧，寒玉喉咙里发出难捱的喘，鼻息跟着加重，比火还要滚烫。
乌黑的发散在后背，陈展轻拍打寒玉的后背，像哄哭闹不止的幼儿入睡那样，动作亲昵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呜呜。”寒玉小声闹起来，手不断撕扯自己衣裳，想要得到慰藉。
他昏昏沉沉，本能地就要往旁边人身上蹭，陈展小心箍住他的腰，低下头，手微抬起寒玉的下巴，同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对视。
陈展看不清李朔月眼中自己的倒影，漂亮的狐狸眼浑浊涣散，冷漠尖锐被哀求色欲替代，积蓄成了一层水雾，好似马上就会化成雨滴砸下来。
难堪的病症令他尊严尽失、神志全无，即便对着恨之入骨的死敌，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这样的哀求讨好神态来。
喉咙酸涩到近乎痛楚，陈展一颗心仿佛叫人拿铁锤反复捶打，剧痛自心口传入四肢百骸，痛的人几乎喘不过气。
这样的场景日日都在重演，他身体被毁坏成这副样子，陈展不敢想是被喂了多少药，才会这样不受控制。
他拼了命想要做个普通人，可怎么就不能如愿？
落在这样的泥潭里，怎么还能爬得起来？
“阿月、阿月，对不起、对不起。”汹涌的泪无法抑制地流，陈展捧着寒玉的脸，声音哽咽：“我带你走，我们去治病。”
“……我给你找天底下最好的郎中。”
意识不清的寒玉听不见陈展的话，他得不到抚慰，焦急地在陈展怀中扭动。
陈展捉住寒玉的手，苦涩道：“你不会愿意我碰你。”
“我拿其他地帮你，好不好？”
说罢他便要去翻床脚的匣子，那里的东西他上次用过。
没了陈展的怀抱，寒玉仿佛没了依靠的浮萍，立马软塌塌倒了下来，他好似听见了方才陈展的那句话，呢喃着回道：“……都可以……”
“谁都可以……”
陈展手悬在匣子上方，人也仿佛定住了，久久没有动作。
寒玉伸手去拽陈展的衣裳，整个人烧得比炉子还旺，陈展无法坐视不理，他咬了咬牙，牵起寒玉被汗水浸透的掌心，又将他散落的发别到耳后，拇指揩掉他眼角的泪，轻声哄：“好，不哭了，不哭了，一会儿便不难受了。”
……
天刚蒙蒙亮时，陈展便拿了帕子坐在一侧浴桶外给寒玉擦头发，待头发透了，他便将人抱出来，翻箱倒柜找出了两件厚实的中衣。
寒玉的皮肤薄如蝉翼，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稍微磕碰一下，便会留下极重的红印子，骨头也脆，一碰就要断掉，陈展穿衣的动作尤其小心，生怕没留神害他受了伤。
穿好了衣裳，陈展将寒玉放到床上，拿了条新锦被给他盖上。
闹腾了半宿的人才合上了眼，脸颊的红还未褪完。
他身上的幽香淡了许多，陈展静静看着李朔月的脸，不知怎的，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陈展起初没有在意，这些日子他口鼻常常都是这个味，原以为一会儿就散了，可这淡淡不容忽视的血腥味一直不曾消散。
陈展心跳落了几拍，恍然间以为自己弄伤了李朔月，急忙又掀开了被褥去查看，并没有发觉他身上有伤口。
查验无果，陈展重新盖上被褥，将李朔月的左手往被褥里放，才这么一会儿，他的手便凉了。
他微微摩挲着伶仃的腕骨，忽而碰到了内侧，那片皮肤皱皱巴巴，与四周平整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展眉头皱了皱，不明所以，怎么就单这块肌肤这样皱？
鬼使神差，他牵着李朔月的左手闻了闻，顿时心惊，他闻到了血腥味。
陈展垂下头，重新审视这片怪异的皮肤，他反反复复地揉搓，忽然，摸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心猛地跳了跳，陈展垂下眼，被他划破的肌肤没有流血，不像是真实的肌肤。撕开那条缝隙，陈展才发现，原来是一块假皮。
撕开假皮，李朔月真正的手腕便出现在他眼前，不同于假皮的干净细腻，那片小小的皮肤上有许多到一寸半长的旧痕，其中一道颜色鲜嫩，还未结痂，另一只手也是如此。
为什么手腕会受伤，为什么要用假皮来遮掩，他将李朔月抱在怀中，圈着那双受了伤的腕，乱糟糟的脑子不断思索着缘由，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谁欺辱了，谁都知晓这件事？
难道他身上的幽香便是要遮掩腕上的伤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陈展脑子里有无数问题，可他该去问谁？谁又能告知他真相？
李朔月会愿意告诉他吗？
怀中人忽而小声呓语了几句，口齿不清地念了几个黏黏糊糊的字，陈展没听清，但他看见了李朔月微微蹙起的眉眼。
“没事了，我在这。”陈展心尖微颤，心也跟着抽动，他轻轻抚李朔月的耳朵，声音低缓平稳：“以后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好不好？”
“什么都可以。”
寒玉仍旧睡得不安稳，陈展想到了从前李朔月总喜欢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便有样学样，也将寒玉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样的亲密无间的姿势，就像是他将人完全抱在怀中，拢在自己的羽翼下。
当年的李朔月心悦陈展，即便舍弃一切、背上骂名也要跟着他，他像只愚笨的、灰扑扑的山雀，别人随意给他丢一粒米，他便将那人当作大恩人，扑闪着瘦叽叽地翅膀跟着忙前忙后，可最后还是被关进笼子里卖掉，以及其低廉的价格。
沉默寡言的李朔月在吃醉酒时也忍不住表达爱意，他说喜欢、说心悦、说希冀，他没念过书、没有亲爹娘教导，当年在军营勾引他的手段不过是低眉顺眼喊几句情意绵绵的“将军”、将给他的糕点摆得精致好看些。
陈展想到那个并不算美好的夜晚，瘦弱的哥儿失了神似的一步步走向湍急的河流，他活不下去了，才想着轻生，被他救下时哭得眼睛都肿了，他胆子那么小，该生出了多少勇气才敢勾引自己。
如果他没有重生就好了，一切都水到渠成，世上只会再多一对有情人。
怎么会不心软、怎么会不心疼？
只差把心剖给他看的小哥儿被他害得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人，满腔的真情被当作污泥践踏，陈展真真切切地后悔了。
以后他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无论是真心还是其他，
杀人放火也好、赶尽杀绝也罢，陈展只盼日后明月高悬，沾不得半分尘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