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西城墙上看去,大江滚滚北去,虽不如夏秋时水位,但依然浪卷残枝败叶,瞬间远去,毫不留情。
吴三桂为“南王”,耿精忠尚之信“分封”如故,孙延龄为定南王……
清军全部兵马退回长江以南,长江一线无战事。
如此一来,南京该如何应对?
一纸“阳谋”,不过月余,便通过各种渠道散布天下,使得整个江南,甚至是天下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南京。军中、民间、士林,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江南总督府的反应,甚至许多士林私下里期盼着朝廷大军早日南下,将朱氏赶出江南。
相比江南军中将士跃跃欲试,天下士林的心思各异,中低层的百姓都是为总督府捏把汗,其中很多人为之忧心忡忡,甚至寝食难安,担心江南被孤立,敌不过满清大军,他们刚刚看到希望的生活,化为泡影。
而就在人心浮动之际,新一期的《江南日报》上,刊登了总督大人的新词《沁园春.南京》,似在鼓舞人心,傲视天下为无物。
“独立寒冬,大江北去,燕子矶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一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便将总督大人的“志向”,抒发的淋漓尽致。
而后面的“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又充分体现了总督府鄙夷天下的豪情。
登高望远,冷风徐徐,站在西城墙上,朱和垚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棉袍。
“大人,人心皆私,大人还是操之过急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跟着黄宗羲的声音传来。
“如果吴三桂能与我南京共同出兵,如果耿精忠尚之信能与之辉应,顷刻之间,满清的江山就会灰飞烟灭。可惜啊!”
顾炎武的声音随之而来。
“自甲申巨变,中国有数次恢复的机会,可惜我汉人一盘散沙,内讧不断,以至于让满清夺了大好河山。如今满清只是区区一点“阳谋”,我汉人便又各自为战,我南京成了众矢之的。”
屈大均跟着道,眉头紧皱。
后面的李之芳则是愁眉苦脸在,一声不吭。
满清朝廷“册封”各藩镇,唯独江南没有任何接触。这明摆着,是孤立江南,好集中兵力,聚而歼之。
“众矢之的?那他玄烨也要有那个能力!”
朱和垚冷冷一笑:“满清想以主力灭了我江南,他就没有想过,无论能否如愿,以我义军之骁勇,他满清元气大伤之后,还能蹦哒几天?”
“大人所说极是。不过,为众人抱薪者,必冻于风雪。若是江南与满清同归于尽,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吴三桂那厮?”
李之芳开口,话语里掩饰不住的急躁。
“正是!江南新政刚刚推行,若是败了,那可就是一场空了!”
顾炎武似乎也有些沮丧。
江南银行、南京大学堂、江南制造局、江南武备学堂、初级学堂……
各种工厂、道路交通、要塞、船厂……
江南百废待兴,欣欣向荣,难道要戛然而止吗?
“李大人,你就这么确定,我军必败无疑吗?”
朱和垚笑着问道。
满清大军可能南下,他虽然也是压力山大,但他是一个军人,最多慷慨就义,不存在惧怕一说。
“大人,战事凶险,来不得半点侥幸。满清以倾国之兵,对我江南一旅,敌众我寡,强弱立判!”
李之芳道。
“以往还有吴三桂牵扯大部清军,如今是我军独力应付清军。我军虽骁勇,但毕竟兵寡将少,与满清大军交锋,胜算不大,恐怕只能固守。”
黄宗羲虽对战事不乐观,但认为义军还有固守的实力。
“诸位,以诸位之见,可有对付清军的良策?”
朱和垚看着江面上的义军战船问道。
光在江面上巡逻,是不是太保守,太浪费了些?
“大人,满清之行此离间之计,是为了夺回江南,恢复漕运。台湾、福建与浙江唇亡齿寒,满清又岂能如此顺畅?下官愿南下,一让耿精忠固守,不得掣肘;二使台湾郑氏与耿精忠罢战,郑氏大军北上,驻扎于崇明通州一线,以为我军侧翼。”
屈大均思虑着说道。
顾炎武与黄宗羲都是点头,郑氏大军增援,至少可以掣肘数万清军兵力,缓解南京压力。
“满清之所以行此计,乃是揣摩人心。南京打的是反清复明,吴三桂自立周王,满清正是凭借此分化离间。如今之计,不如派出使者,向吴三桂示弱,改奉吴三桂为主。如此一来,吴三桂骑虎难下,满清大军来攻,吴三桂碍于大义,不得不会发兵来救。”
李之芳看着朱和垚,小心翼翼说道。
众人都是意动,纷纷看向了朱和垚。
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又杀了永历帝父子,与大明皇室隔阂甚深。南京已经“反清复明”,难道又要吃回头草,追随吴周吗?
“吴三桂……不……”
摇摇头,朱和垚看着远方,反问道:
“改旗易帜,吴三桂就会前来救援吗?”
众人皆是沉默。
向吴三桂俯首称臣,对方一旦要派兵进入南京,进入江南,义军又如何抉择?
“自我军破了南京城,之所以能得民心,安抚军民,募兵练兵,反清复明乃是根本,与吴三桂决裂,也是早晚之事。诸位想过没有,即便是我军一直奉吴三桂为主,满清大军来攻,他会救援吗?他有这个能力吗?”
朱和垚的话语听在耳中,众人都是低头沉思。
吴三桂起兵三四年,一直在长沙岳州与清军交战,没有突破长江南岸一步,更没有东进江南半步。吴三桂的兵力,也由此可见一斑。
即便南京一直以来奉吴三桂为主,满清大军南下,吴军就会增援吗?
“最重要的一点,诸位可能都忘了。”
朱和垚眉毛微微一扬,朗声说道。
“江南是清廷赋税重地,我军占了江南,断了漕运,等同断了满清的口粮,其又岂能不前来攻打?自始至终,我也没有想过靠别人。能救自己的,永远只能是自己!”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义军占了江南,砸了满清朝廷的饭碗,这就是原罪,没有一丝一毫的调和余地,双方只能是不死不休。
“既然注定了与满清不死不休,既然只能靠自己,既然这一仗无可避免,那么又有什么可怕的?开干就是!”
朱和垚冷冷一笑:“两军相逢勇者胜,就满清那些土鸡瓦犬,我还不放在心上。玄烨不是要搞什么离间“阳谋”吗,我就非要他鸡飞蛋打!”
朱和垚的冷静看在眼中,黄宗羲与顾炎武等面面相觑,李之芳半信半疑。
“大人的意思是……”
他的“亡命徒”女婿,难道还有后手吗?
“玄烨想集中兵力,再从湖广江西抽调兵马,对我南京致命一击,难道我军就坐以待毙吗?”
朱和垚指了指扬州,又指了指长江上游。
“大军修整的太久了,也该热热身了。真当我江南义军是软柿子,任人揉捏吗?”
“大人的意思,是要对外用兵吗?”
屈大均一怔,随即明白了大人的意思。
自进入南京城以来,总督府一直在韬光养晦,募兵练兵,并没有对外用兵。军中将士都是憋着一口气,想要外扩。
看总督大人的口气,这是要先下手为强了。
“想以离间孤立我江南,而后集中兵力讨伐,真以为战场主动权掌握在他满清手里吗?既然他想征调江西甚至两淮的兵马,那我就先断了他的念想。”
先下手为强!
众人惊讶中,朱和垚指了指身后远处。
“你们也都清楚,南京城正在大兴土木,广建厂房,战事一起,这些都必会被战火涂炭。因而,御敌于国门之外,先下手为强。”
“大人,以我军之骁勇,若是蚕食鲸吞,必能打乱满清用兵部署。如能将战线推至长江以北,便可避免南京遭受战火蹂躏。”
李之芳连连点头。
先破了南京周围的清军,让其不能在京城清军南下时助阵,又能使南京城周围安然无恙。
看来,亡命徒女婿,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
“大人,下官先出使福建与台湾郑氏,以为不时之需。”
屈大均思虑着说道:“大人可先占了扬州,在淮南构筑防御阵地,淮南水网密布,清军骑兵派不上用场。以我军将士精锐,必能迎头痛击清军!”
“拿下淮南,杀杀清军的威风,御敌于国门之外!大人高瞻远瞩,我等佩服!”
顾炎武欣慰道。
“我军破了南京,湖广江西的清军虽说被吴军掣肘,但始终未敢进犯南京。由此可见,清军并不是如何骁勇。先拿他们开刀,为将来战事扫清障碍。”
李之芳跟着说道。
总督大人勇猛无畏,麾下将士精锐,接下来的战事,众人都是期待。
“屈先生,你去一趟台湾,也不必勉强。至于福建就算了,聊胜于无。”
朱和垚悠悠传下令去:“传我军令,召集众将议事吧。”
这一场战事,还是先发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