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城门在晨雾中裂开道缝,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大飞斜靠在马车把式位置上,慵懒地摩挲着缰绳。他觉得今天高桥跪死街头,势必引来鬼子戒严搜查,和大鹏三人一商量不如趁早赶回二龙山。
\"城门开始换哨了。\"韩伟杰压低的声音混着车轮碾过石板的轻响。他和大鹏缩在车篷阴影里,燕子坐在车尾,扮成回娘家的农妇,。
城门鬼子裹着军大衣走来时,大飞神态自若。\"停!\"刺刀尖挑开车篷一角,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麻袋。\"什么货?\"卫兵的枪管敲了敲麻袋,惊起一片麸皮。
\"皇军专用马料。\"大飞堆起谄媚的笑,前屯据点的太君说要赶在日出前送到,误了时辰......\"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惩罚。燕子适时地咳嗽两声,用方言嘟囔:\"他爹昨儿个才被太君抽过二十鞭子,就为了马料湿了半袋......\"
卫兵的眼神松动了些,却仍用刺刀划开麻袋。金黄的麸皮倾泻而出,一看并没有任何问题,便放马车出城。
此刻中央大街的路面已被围满了早起的百姓,高桥的尸体仍跪在铁架上,苍白的脊背对着初升的太阳。街角的包子铺老板捧着蒸笼驻足,卖报童攥着传单踮脚张望,就连戴着瓜皮帽的老学究也扶着眼镜凑近,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亮。
\"太君归西咯!\"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笑声,有人往警戒线内高桥身上扔烂菜叶,有人对着高桥的尸体吐口水。更多的人开始议论这鬼子军官死的和前几日王凯那个汉奸一样,有人马上辩解不一样,没看到鬼子是跪着的吗?宪兵很快赶来,发现一丝不挂的人竟然是高桥大佐,忍不住心里大惊。上前一探鼻息,发现早已死去多时,忙举起枪托驱赶围观百姓。
哈尔滨宪兵司令部,大岛茂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敲击出不规则的节奏。当办公室木门被撞开的瞬间,他看见情报科长田村少佐脸色惨白,军靴上沾着未干的泥点——那是中央大街的花岗岩碎屑。
\"阁下......高桥大佐他被扒光衣服......跪死在中央大街……\"田村的喉结剧烈滚动,话未说完已递上牛皮纸袋。大岛茂挑眉接过,首先闻到的是刺鼻的铁锈味,混着某种甜腻的香气——他猛然想起,那是高桥最爱用的樱花牌发蜡。纸袋里掉出的不是文件,而是半截带勋章的肩章,金菊图案上深深嵌着块染血的碎玻璃,边缘还缠着几根灰白发丝。
\"不可能!\"大岛茂的怒吼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他带了一个小队宪兵、两只军犬......\"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田村又呈上了现场照片。照片里,高桥的尸体被弄成跪姿钉在中央大街的铁架上,军靴、衣帽不知去向,身后牌子写着“日寇伏诛”。
田村少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目击者称,凌晨三点有人看见三个黑影用马车运送铁架......宪兵队赶到时,尸体周围撒满了传单,还有......\"他吞咽着口水,\"还有用白漆写的标语:'这就是屠杀中国人的下场'。
大岛茂踉跄着扶住书桌,指尖触到高桥上周送来的\"肃匪计划\",钢笔批注的\"必胜\"二字还墨迹未干。\"八嘎!\"他抓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砸向墙壁,琥珀色的液体混着玻璃碴流淌。\"抗联......他们怎么敢......\"大岛茂的低语里混着难以置信。他想起王凯曾经情报里,描述的抗联人名。那些名字以前只是文件上的符号,此刻却化作无数把悬在头顶的刀,让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恐惧。
田村突然立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阁下,请允许我亲自带队清剿二龙山!\"大岛茂却摆摆手,转身凝视着墙上的\"武运长久\"标语。他摸出雪茄,却发现烟草早已在暴怒中捏成碎末。
窗外的太阳终于升起,却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光芒。大岛茂望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突然觉得那像具正在枯萎的尸体。高桥的死不是偶然,而是个信号——一个让所有侵略者胆寒的信号:在这片他们以为已经征服的土地上,每一粒沙子都可能变成子弹,每一棵树木都可能化作武器,而那些被他们视为\"顺民\"的中国人,正在用血肉之躯编织一张天罗地网。
\"通知各部队,\"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加强城内守备,暂停所有野外清剿。\"田村少佐惊愕地抬头,却看见司令官从保险柜里取出天皇赐的手枪,枪管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大岛茂用手帕仔细擦拭着枪身,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然后将它郑重地放在高桥的肩章旁边——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楚:关东军的\"治安神话\",已经和高桥的尸体一起,永远钉在了中央大街的铁架上。
大飞赶着马车轱辘碾过护城河桥时,身后传来全城戒严的警报声。燕子摸出块高粱饴含在嘴里,甜味混着硝烟味在舌尖蔓延。
\"唱支歌吧。\"大飞突然开口。大鹏的口哨声先响起来,吹的是《抗联战歌》的前奏。韩伟杰敲着车帮打拍子,燕子的歌声清亮如铃,惊飞了梢头的麻雀:\"冰天雪地踏征程,杀尽倭寇日月明......\"
二龙山的林涛声越来越近时,大飞回头望去,哈尔滨的城墙已缩成地平线上的黑影。朝阳正从松花江上升起,把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四柄插向苍穹的利剑。他摸出高桥的金菊肩章,随手扔向路边的雪堆——这个曾不可一世的徽章,终究会被东北的黑土和寒风碾成齑粉。
而在他们身后,冰城百姓正悄悄传递着昨夜的新闻:那个杀人如麻的高桥大佐,死时像条褪了毛的狗,跪在中国人的土地上,连眼睛都没闭上。有人说,这是松花江的水神显灵;有人说,这是抗联的英雄用刀尖刻下的警告。但无论如何,从这天起,鬼子们终于明白:在这片他们以为能永远践踏的土地上,总有一群人,能让他们的骨头,和他们的妄想一起,碾碎在这漫长的寒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