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平乐公主府内。
烛影摇红,沉香袅袅漫过槅扇。
平乐赤足踩在顾介心口,月白肚兜半褪至臂弯……
朦胧的烛火,将二人交叠的人影,投在绣金屏风上,扭曲如同妖异的鬼魅。
“公主……”
顾介喉结滚动,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落,沾湿了衣襟,
“您给臣下了药……”
“好东西,自然要与顾大人共享。”平乐扯过孝衣裹身,眼尾猩红如泣血,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绷紧的锁骨,掐进他的肩胛,将身子压得更近,一说话,气息冰冷。
“本宫最见不得你们这种读书人的惺惺作态,清高什么?好好跪着,对本宫摇尾乞怜……”
你们这种读书人……
这假清高……
说的是他顾介,还是陆佑安?那个背负骂名,决绝奔赴西疆,仍在漫天硝烟中浴血奋战的前驸马?
夜风穿堂而过,案上残烛仿佛凝着红泪。风儿带着靡靡之气,漫入鲛绡纱帐。
凌乱的青丝垂落榻边,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伴随着急促的喘息……
平乐见他失态,突然癫狂大笑,起身抓起案上金镶玉酒壶,将烧喉蚀骨的烈酒灌入顾介口中。
“你从前不是最爱用这江南美酒哄薛月盈欢心么……如今攀上本宫,还装什么贞洁烈夫!”
顾介剧烈咳嗽,酒水顺着下颌淌下,狼狈至极……
平乐折辱的人是他。
又像是借着他泄愤,纾解心中对陆佑安隐秘难宣的复杂情感。
“求殿下……”酒混药物,顾介浑身发抖,如筛糠般颤动,喉间挤出破碎的哀求。
“给臣一条活路……”
平乐抬脚碾过他的手腕,俯身拾起滚落的酒盏。
“听说魏王前日醉酒,又拿你替他养私生子的事情来吹嘘……”
见他眼神涣散,平乐勾起一抹冷笑,伸手攥住他凌乱的头发,强迫他仰头对视。
“你看看你,当初自诩清高,如今被人踩在脚下都不敢吱声,真是窝囊废……顾五郎,你这辈子都准备忍气吞声了吗?”
顾介躺在柔软猩红的锦缎软毯上,额头抵着平乐玉白的足尖。
甜腻的暖香混着烈酒与汗湿,熏得他神志昏沉。
“公主要臣怎么做?”
榻上人慵懒地撑起身子,赤足踩上他的肩头。
“顾大人这绿乌龟做得心甘情愿,就不想讨回公道?”
顾介喉结滚动,“臣愚钝……”
平乐贴近他耳畔,冷笑出声,“听说薛六在狱中病得厉害,若魏王此刻前去探望,'怜香惜玉'一番,你说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会如何……”
尾音化作一串阴鸷的冷笑。
“如此,你不是大仇得报了吗?”
顾介瞳孔骤缩——
上次魏王在端王府里大放厥词,被薛绥嘲讽,被李肇痛打,心中积怨已久,这个时候诱导他去大牢找薛绥出气,能做什么?
平乐是要借李炎的手毁掉薛绥,再将祸水东引,浑水里搅三分,转移李肇和李桓的视线,将自己从是非泥潭里摘出来……
“魏王也不是三岁孩童,他如何会轻易上当?”
“聪明人不该说蠢话。”
平乐忽然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孝衣,声音轻慢。
“你不是有一个巧舌如簧的好夫人吗?魏王自负多情,最受不住女子眼泪,只要薛四找他哭诉一番薛六的不是……剩下的,有我安排……”
顾介不语。
平乐嗤笑一声,“怎么,舍不得?”
顾介垂眸避开她的目光,“薛六心思缜密,从不给人可乘之机。即使她当真受到魏王的欺辱,也不会屈从,改变不了清辉殿的案子……”
平乐一听清辉殿,眼神骤然发冷。
“你怕什么,本宫自有天罗地网等着她。”
顾介心中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天罗地网,公主是说……”
“三司会审。”平乐漫不经心地笑,语气狠绝,“本宫手里的筹码,足够左右三法司的门……朝哪边开。”
顾介浑身冷汗涔涔。
女人社里那些跟平乐走得近的贵妇贵女,不少是三司官员的内眷。
谢微兰、萧晴儿等人,全是出自三司之家,何况平乐的背后还有丞相府萧家……
层层交织、盘根错节,早已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陆老匹夫想帮李扶音,为薛六鸣冤……”平乐冷笑,“本宫偏要天下人看看,她的下场会有多惨……”
顾介只觉遍体生寒。
此刻他无比相信薛六的话……
平乐公主生性多疑且手段狠辣,等她成事,下一步要灭口的人,一定是他顾介。
-
次日大早,晨雾还未散尽。
李桓便带着一副象玉棋子到刑部大牢。
狱中灯火昏黄,薛绥倚着潮湿的石墙闭目而坐,保持着抱膝抵墙的姿势,仿佛一座不会动弹的雕刻。
他缓步走近,发现李肇带来的饭菜,原封未动地放在食盒里。
青瓷碗中的蟹粉豆腐凝出了冻霜,与他带来的食盒并排在稻草上,活像对垒的两军。
“为何不吃?”李桓将食盒轻轻挪开,摆上棋盘。
“不领太子殿下的情,可是嫌他不够真心?”
他话里话外,无不讽刺。
薛绥面无表情,“不想牵连无辜。”
“哦?”李桓瞥她一眼。
薛绥淡笑,“太子殿下一心为我洗冤,我总得留些干干净净的证据给他——若我吃了这碗豆腐,再莫名其妙碰上什么蛇莓汁,刑部大牢里怕是要多一具七窍流血的尸首。那岂不是坐实了东宫以探监之名,杀人灭口的罪名?”
这是说他会陷害李肇——用她的命,拉太子下马……
李桓神色阴沉,半晌没有言语。
一直到他将棋盘摆正,擦拭干净,稳稳地端坐下来,这才开口。
“你把本王想得太坏。”
薛绥慢条斯理拿过棋筒,丝毫不怯的执起棋子,与她对弈。
“不是坏,是算计深沉。就像殿下明知那玉珏不是我的,却仍将我下狱——只因我是一枚好棋子,既能引太子入局。”
“嗬!”李桓淡淡一笑,竟然没有生气,“你以为本王会这等下作?”
薛绥挑了挑眉,执白子斜飞入角,“谁知道呢,就像有些罪名,看着证据确凿,实则是泼在人身上的脏水……”
李桓不语。
牢中忽地寂静下来。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交错成阵,似在无声争执……
除了稻草发出的细微窸窣,许久没有人说话。
良久,棋子落在星位,李桓用黑子敲了敲她的白子,意味深长地看她。
“你心里清楚,清辉殿一事,并非本王构陷。我没有冤枉你。”
薛绥抬眸,目光掠过李桓紧绷的下颌,微微勾起唇角,“我倒是有几分好奇,殿下既然认定是我毒害了萧贵妃,为何送饭送药??”
一阵风,吹得油灯明灭不定。
她忽地凑近,清冷而锐利的目光,带着几分大胆与肆意。
“殿下莫不是……对我动了真心?”
这是李桓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
第一次是平乐,他懒得多说,只当笑话。
可此刻,面对薛绥清透且透着狐疑的目光,喉间却有些发紧,在这微妙的僵持中,竟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薛绥一笑,“劫材!”
棋盘局势风云变幻,她狡黠如狐……
“殿下要输了!”
冷风从甬道呜咽而过……
烛火将棋子的影子拉长,仿佛蛰伏暗处的凶兽。
每一步落子,都带着细微的震颤,像极了李桓此刻摇摆不定的心跳。
他盯着肆意扩张的白子,步步紧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三日前母妃大殓,棺椁前飘落的纸钱,敲响了他隐秘的心事。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大丈夫胸有河山之志,岂可妇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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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入夜。
薛绥倚着潮湿的墙壁,时不时咳嗽几声,迷迷糊糊地艰难入睡。
半昏半醒间,牢门“咣当”一声被人撞开。
小昭抱着一个青布包袱挤进来,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头上的绒花也歪到了耳边。
薛绥猛地撑地坐起:“你怎么来了?”
“打了四姑娘!”小昭把怀里的包袱往稻草上一放,掏出一张干净的巾子垫在地上,扶薛绥来坐。
“她在府里瞎咧咧,到处造谣,说姑娘跟逆党睡一个被窝,这是人话吗?婢子忍不了,直接拿茶碗扣她脑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