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空中,虞星澜完成了自己的收尾动作。
胸膛微微起伏,虽然冷得小脸通红,却依然保持着笑容。
“咔!很完美!非常好!”
这一次,虞星澜终于完成了拍摄。
升降台缓缓下降,发出金属摩擦声,白梨悬着的心也随着高度的下降,一点点落回原处。
虞星澜终于回到了安全的地面。
白梨长舒一口气。
万幸。
没有意外发生。
也是,如果有意外,以刚刚的那个高度,后果不堪设想,白梨恐怕见不到未来的虞星澜了。
……
虞星澜又补录了几个特写的镜头后,这场拍摄终于画上了句号。
白梨也跟着虞星澜回到了温暖的车里。
车内空间宽敞,白梨虽然认不出具体的品牌,但根据车型判断,应该是某个中高端的SUV。
那个年代,中高端的SUV也要几十万左右。
车内,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下。
女人给虞星澜披上了厚厚的毛毯,并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姜汤从保温杯中倒出来,白雾袅袅,在灯光下氤氲成一片朦胧。
白梨一眼认出了这个女人,她是虞星澜的母亲。
与几年前相比,她的面容更加精致,没有留下一点岁月的痕迹,甚至看上去更年轻了。
白梨虽然认不出车的牌子,但对衣服的品牌却很熟悉。
虞星澜母亲身上的衣服是轻奢品牌IcIcLE,这牌子在未来,也属于中高端,价格并不便宜,区间都在千元以上。
而前排驾驶座上的男人,正是虞星澜的父亲。
他身上的衣物,白梨认不出,她对男装并不熟悉,但看料子,也显然不是什么便宜货。
短短几年间,这对普通的工薪阶层夫妇,不仅换上了中高端的SUV,穿着打扮也焕然一新,看着不再像工薪阶层,倒像是某些小企业的老板。
变化如此大,个中缘由不言而喻。
从今晚现场的造景来看,拍摄的排场绝对不小。
在上一段记忆碎片中,那个导演随意临时找了个籍籍无名的孩子参加拍摄。
这种事放在大型的拍摄活动中,显然是不现实的。
参与拍摄的孩子不仅需要舞蹈底子,还需要丰富的拍摄经验,更需要能克服高度的胆量,能同时做到这三点的孩子屈指可数。
可虞星澜坚持拍下来了。
白梨推测,他的出场费绝对不会低。
类似今晚的拍摄,虞星澜这些年到底参与了多少?受了多少苦?
小小的身躯,就挑起了重担,拉高了一家的生活品质。
白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虞星澜身上。
此时,他虽然披上了厚厚的毛毯,但因为穿着单薄,在寒风中跳了太久,体温依旧没有恢复过来,嘴唇冻得有些发白,看上去有些可怜。
虞星澜的母亲将姜汤递给了他,温声道:“快,趁热喝了。”
滚烫的姜汤在碗中冒着丝丝热气。
虞星澜皱着眉头从母亲的手里接过了姜汤,吸了吸鼻子,满脸拒绝。
但在母亲严肃的表情下,他还是勉强喝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炸开,他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没忍住呕了一声。
白梨非常能理解虞星澜,她也不喜欢喝姜汤。
而且,小孩子的味蕾天生比大人敏感。
有些人小时候不喜欢吃苦瓜,结果长大了之后,反而爱上了苦瓜,就是这个道理。
对某些成年人来说都异常辛辣的姜汤,虞星澜这样的孩子喝起来,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难喝。
虞星澜眨巴着眼睛,试图逃脱一劫,撒娇着问道:“好辣啊,妈妈,可以不喝吗?”
“不可以哦,必须要喝,不喝会感冒的。”面对此等萌物的撒娇,虞星澜的母亲不为所动,板着脸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明天还有一场拍摄,不能生病。”
听到后面那句话,虞星澜眼神微动,疑惑问道:“明天不是星期一么?”
父亲开着车,插嘴回答:“已经和学校老师请过假了。”
虞星澜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好吧。”
其实,相比较拍摄,他更想去上学。
虽然自己在学校中没有什么朋友。
因为要经常参与广告拍摄、电视剧客串,所以虞星澜并不常去学校,他自然也交不到要好的朋友。
但上学还是比拍摄轻松多了。
母亲眼睛瞪了瞪,催促道:“好了,不要说话了,快喝,姜汤冷了就没用了。”
她在心中盘算着,明天的拍摄可是签了合同,违约金不菲,万一孩子病了不能拍,损失可就大了。
在母亲的注视下,虞星澜只能眼睛一闭,屏住呼吸勉强将姜汤一饮而尽。
辛辣的味道让他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好孩子。”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奖励了一颗糖。
……
虞星澜的体温逐渐恢复,空调的暖风吹得他昏昏欲睡。
犹豫了好久,趁着瞌睡上来前,虞星澜还是决定将自己内心的问题问出口:“我……我可以不去拍摄吗?”
母亲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可思议,就好像,这是几年来,虞星澜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
前排正在开车的父亲也听到了,同样不可置信:“说什么呢?拍摄不是你喜欢的吗?”
母亲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解释道:“很多拍摄的合同都已经签好了,星星要做守信的孩子,不能任性,乖。”
她虽然也心疼孩子拍摄累,但听那个机构的老师们说,童星的黄金期是3岁至6岁。
过了6岁,童星的价值就会开始慢慢下滑。
他们星星的黄金期快过了,必须抓紧这段时间多多拍摄,大不了忙完这一阵,后面就能休息了。
她会好好补偿孩子的。
闻言虞星澜点点头,将小脑袋转向了另一边。
他本来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就是了。
车窗上,映出了一双略显疲惫的双眸。
白梨很难想象,这样一双眼睛是来自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另一边,虞星澜的母亲在安慰完了孩子后,拿起手机,和对面拍摄方沟通起细节。
电话一通接着一通。
沟通的显然不止一个拍摄。
而且听着定下的时间,竟然都是近期的工作。
白梨皱着眉头寻思:这样的拍摄安排,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否太密集了?
幼年虞星澜的行程安排,比昼夜娱乐某些成年艺人还要多。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虞星澜,能在童星时期留存下来那么多影像,敢情是因为当年拍得多。
虞星澜的记忆碎片不断闪回,他的童年生活在白梨的眼前不断快进。
一个场景,接着另一个场景。
春夏秋冬,除了拍摄,就是拍摄。
在人造雨棚中裹着单衣奔跑,虽然没去过瀑布,但也算是体会过被激流冲脸的透心凉。
穿着不是自己的校服,在不是自己的学校中听课,一面是课堂,一面是摄像组密密麻麻的机位。
踩过盛夏发烫的柏油路,骑过深秋苍凉的马背;
膝盖常留淤青,皮肤总被晒到脱皮。
……
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在拍摄中生活,在生活中拍摄。
拍摄几乎贯穿了虞星澜的整个童年。
就算是除夕夜,也是在化妆间度过,就着冷掉的饺子背台词。
偶尔有一段难得的空档期,虞星澜也是在培训机构的训练中度过。
练舞蹈、练声乐、练台词……
虞星澜的生活与同龄人严重脱轨,唯二几个同龄朋友,也都是在拍摄过程中认识的其他童星。
他与其他的同龄人,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记忆碎片中展示出的内容只会是最难忘的几个片段。
从小到大的拍摄,对虞星澜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枯燥的日常。
面对镜头,展示出自己最完美的笑容,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这些拍摄的日常并不能带给他多么刻骨铭心的体验。
所以,在白梨现在看来,记忆碎片的流速就像是被按了快进键,不断地跳转、再跳转。
随着记忆碎片的快进,虞星澜脸上的稚嫩逐渐褪去,轮廓愈发清晰。
他终于迎来了发育期的抽条。
十五岁的他虽仍是童星年龄,外貌却已脱离童真,满是少年感,也因此很少接到童星向的商业广告。
他必须要转型了。
就在这个时间节点,场景终于稳定。
白梨明白关键节点要来了,迅速观察四周。
逼仄的的客厅内是一些简单的家具,廉价的复合地板上散落着几个快递纸箱,除此之外,毫无长期的生活痕迹。
这里不像是家,更像是个临时公寓。
虞星澜的父母都在。
与上次相比,他们的变化更大了。
身上穿的、戴的都极为名贵,几乎都是数一数二的奢侈品品牌,周身萦绕着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气场。
若不是虞星澜那句带着倦意的“爸妈”,白梨几乎认不出这对曾穿着朴素工装的夫妻。
也许是财富的作用,两张质朴的脸甚至都潜移默化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不仅仅是变老了而已,神态也已截然不同。
毕竟距离上一段停留的记忆碎片,已经过去了十年。
家人之间朝夕相处,也许还察觉不出明显的变化。
但对于白梨来说,这一切只发生在一息之间,这么一对比,她的感触格外深刻。
“星星,来,这些都是品牌方给你寄来衣服。”虞星澜的母亲见儿子回来了,向他招了招手,“之后几天,记得挑这几件穿,知道了吗?”
她的语气像是在下达工作指令,而非母亲对孩子的叮嘱。
老两口早已辞去了自己的工作,全心全意地陪同虞星澜拍摄。
既是父母,也是经纪人,同时也是生活助理。
虞星澜结束了一天的拍摄,正是最疲惫的时候,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他代言的品牌太多了,隔三差五,就会有品牌寄一些商品过来,有的时候是衣服,有的时候是各种生活用品及零食。
他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拍摄过多少广告。
只是有的时候在某些产品的外包装上,突然看到自己名字,才会恍然自己原来代言过这品牌。
最近的代言其实已经比曾经少了很多。
但虞星澜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因为母亲给他接了几个新的客串角色。
演戏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拍摄的过程往往并不顺利。
母亲一边整理地上的衣物,一边和虞星澜交代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星星,还记得三个月前,在《五花》剧组,新认识的周前辈吗?”
“他说下一个剧组里,有个少年锦衣卫的角色,是重要配角之一,可以给你介绍过去。”
虞星澜愣住了。
从小到大,因不擅长演戏,他参演影视剧时,最多只能客串露脸。
客串的台词并不多。
有的时候,可能只要读个两三句台词就好。
而且客串对演员的演技要求并不高。
所以,虞星澜还能勉强坚持下来。
但配角的戏份比客串要多得多。
他从未尝试过,也自认做不好。
虞星澜下意识地想拒绝。
但母亲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自顾自地说道:“大多数童星转型后都走演员路,我们先从配角开始适应,之后再慢慢接其他……”
白梨叹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这位母亲并不是在征求孩子的意见,她只是在单方面地输出自己的想法。
这也许是她一贯的做法。
孩子也从来没有反抗过。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再一次就擅自替虞星澜决定了未来走向。
至于虞星澜本人的意愿和想法,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我不想去。”
虞星澜打断了母亲滔滔不绝的职业规划。
十五岁的他,成熟不仅体现在外表,心智也在成长。
虞星澜明确知道,演戏并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
虽然大多数童星成年后都会选择演员这条路,但虞星澜清楚自己不适合。
自己未来的道路,难道不该由自己决定吗?
顺从了父母这么多年,虞星澜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虞星澜拒绝后,母亲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在说着什么:“你同期的几个童星可都已经开始接戏了……”
直到意识到儿子说了什么,她才惊诧地问:“你说什么?”
虞星澜回答地斩钉截铁:“我说,我不想去,演员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