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时候的俞总相比，沈在心反而更主动一些。
他连忙说：“俞总。这我从外地回来，平时跟人来往得少，你带着我，给我介绍认识、认识？咱们逐个跟人家碰个杯？”
俞总连忙说：“国企这边我认识一些，好多民营企业家我也不认识，那个，那边几个，是余工集团的，做工程器械的，那边那一堆，钢铁集团的，看到了吧，一些做彩钢的民营老板正在围着他们转……”
沈在心连忙给姚斌和钱争鸣说：“我们逐个过去，这都是大集团大老总，你们能记就记一下联系方式。”
等于是尤雅从左侧走了，沈在心带上姜惟从右侧走了。
姜惟挽着他，今天她的衣着也相当得体，穿的是一件礼服大衣，进了酒店之后，就是略微有点热。
她也不知道去认识这些国企老总有没有必要……
但她知道，这些搞重工业的老总们，哪怕单位效益不好，一亏多少钱的，都是动一动就地动山摇的。
就像钢铁集团，新闻上都介绍过，他们重组并整合了地区钢铁企业的产能，实施了转型升级和高质量发展，并投资200亿元进行搬迁技改，构建了经营市场化、工厂智能化、制造服务化、精品规模化、生产专业化、管理高效化的现代化企业格局，听清楚人家产业升级，上来就是200个亿。
所以，看着前面俞总和沈在心两位低头虫，被人叫着小俞、小沈，她也得自称小姜。
没办法，这些人，虽然企业不是他们自己的，但都是通天的人。
姚斌和钱争鸣替沈在心去记谁是谁，都记麻木了。
等寻到个空档，仍然糊涂着的两人忍不住问沈在心：“张家怎么请他们来的，这能量太大了吧？”
沈在心还没回答，俞总说：“想什么呢，他张家能量再大，也不会在公开宴请中喊来这些头头脑脑大厅里站着，这是商务局举办的，孙书记会来，省里的领导会来，要宣布一件大事。你们没听说吗，在国企的圈子里早传开了，上头要再建三万平方米，繁荣高铁商务区。”
沈在心和姜惟都大吃一惊。
我们没听说，我们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沈在连忙心说：“那招商会怎么就放在惠好了呢？”
俞总说：“这不是人家黄老板能量大的表现吗？商务局那些人在牵头，就为首的那个女的，姓龚，一脸玻尿酸，脸都打歪了，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就她，力主换个新方法，好跟商界人士介绍新的开发区。依我看，她是跟黄家新关系好，故意给黄家打广告的，弄不好一会儿还给你一人开一间房，不想回去的能上去休息，来那么多的领导，经理、总经理、做生意的，这么一体验，只要酒店是那么回事儿，不那么差，酒店还愁生意吗？”
沈在心震惊道：“孙书记知道她这种算盘吗？”
俞总说：“知道又怎么样？黄家肯定花钱了呀，这种宴请，商务局那边估计经费有限，只支付他们一部分钱，人家半赞助性质的，你领导还找错呀，谁都知道，但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以为去迎宾馆不收钱呢，迎宾馆也是独立核算，收费比外头只高不低……”
还要再说什么，看到黄家新了。
钱争鸣有点躲闪，沈在心故意拉他一把，迎着黄家新走过去了。
钱争鸣只好硬着头皮跟着。
到了跟前，被人插在身前了，高级衬衣，高级西装，偏偏让人觉得袖子短，能让露出粗壮的胳膊，手腕上是一大串沉香木珠，小臂内侧的青色刺青还时隐时现，是一位粗壮的中年人，脖子与阿玛尼衬衫领口摩擦出深浅不一的红斑。
他上来，都是直接推了钱争鸣一把。
钱争鸣却认识他：“赵老板？”
赵老板回身拍了他一把，说了句“不好意思呀，我着急找黄总”，再看向黄家新，张口道：”黄董事长，救一救命好不好，连电话都不接了，那点冷冻肉，不至于吧，躲着我呀……”
黄家新对他是一点口不客气：“你别碰我啊，我怕粘我一身油，我给你说了，生意上的事情我不管，我真不管，要不你问问沈总，问问人家钱总，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别来找我，我这边儿，生意都托管出去了，更不要说，商超里都是合同签死了的屠宰户。”
赵老板回过头来。
沈在心说：“你等一下啊，赵老板，你看我跟你还不熟，要不你问问我们钱总，我这边跟黄总有点话要说。”
沈在心侧身看着两人离开，回顾黄家新。
这位黄总也是余市知名富豪，衣着得体，背后跟着保镖，人虽然梳着背头，也不见点笑容，让人觉得有点阴兀。
沈在心说：“黄总。广告词的事情，我得跟您说明白，我们就是借用个梗，乡下集市摆摊清货的台词，没内涵您的意思。您是不是想多了？”
黄家新也不惯着他，问他：“是不是我不知道吗？”
沈在心说：“您恐怕还真不知道，都是误会。你看，我和您都是余市人，远无冤近无仇，商业竞争是商业竞争，对您本人，我没别的意思。我和您要说问题，是我前妻和你托管企业的尤总父子势不两立，随着时间久了，你不会不清楚，只要你把他们赶滚蛋，我们随时能和好。”
黄家新皮笑肉不笑，冷言冷语道：“然后，你再举报我惠好有假货，再往死里弄我呀。我请人家还请对了。我给你说，姓沈的，到最后其决定作用的是实力，你就友谊商场一家店，2店你都没开成，接了金城百货那个烂摊子，你拿什么跟我竞争呀，我就不相信你友谊商场能靠单店，把我两家商场，几十家超市给我干倒闭完，吹那牛也没意思……”
也对。
现阶段，我就是对他无可奈何。
有人招呼黄家新了。
黄家新掉头就走。
沈在心叹口气，说也是白说，这是立场问题，他要是赶走李天远，反而彻底失去跟自己竞争的资格，所以自己看的是跟李天远父子的恩怨，他看的是零售市场，反而是自己格局小了。
回头去找钱争鸣。
赵老板等在钱争鸣身边呢。
他赶紧给沈在心握手，发现沈在心翘首搜寻姜惟去哪了，心不在焉，主动介绍说：“沈总。沈总。你听我说，我是屠宰场的老赵，现在是这样一种情况，猪肉价格下降，我压了一批冷猪肉，快转不动了，急于出手，我想借贵商超做一下活动，出出货，您行行方便。”
钱争鸣介绍说：“赵总是赵大屠宰场的老板，好多年前了吧，跟惠好这边合作过，后来因为一点小事儿闹翻了。”
赵总反驳说：“是你们不跟我合作了好吧，你们一做大就翻脸，他妈的我屠宰场我批发生猪的，他们不合作，他们找小屠宰户合作。”
钱争鸣笑着说：“赵总，你可埋怨我不着。我已经不在惠好干了，我只是给我们沈总介绍你的情况，友谊商场和金城百货现在都是我们沈总说了算，你要想合作，咱们得有合作的基础。”
赵总又来握手。
沈在心给他又握完，连忙说：“今天咱们是宴会上碰到了，相互还不了解，也不清楚能不能合作，怎样合作，你总不能给我闹腾，喊着生猪你要不要，冷冻的猪肉你要不要，你把我们钱总的联系方式记下来，回头你给他联系，是什么事情，什么情况，怎么合作，我们再碰好吗？”
赵总一摆粗大的手掌，说：“好。我这一听，我就知道能信你，我也不找别人了，明天我去找钱总谈。“
他来，应该就是找黄家新的。
黄家新不耐烦，碰到了沈在心和钱争鸣已属意外收获，这时候乱嘈嘈的，能一五一十地讨论吗？
他自觉没事了，然后就走了。
钱争鸣望着他的背影，给沈在心介绍说：“这位赵总很牛逼的，当年他从肉联厂出来，转身就把肉联厂干倒闭了，风光的时候，惠好的黄总在他跟前，那都是小弟，现在不行了。”
沈在心问：“为什么呀？”
钱争鸣说：“属于他的时代很快就过去了。到处瞎折腾，兼并了肉联厂，拿了厂房准备搞商业开发，没实力开发的，弄了个烂摊子。那时候，屠宰定点少，他屠宰场生意也还不错，死在什么上？他干掉了肉联厂，因为没有了国营的肉联厂，政府再无顾忌，批了很多定点屠宰场，竞争对手越来越多，外地成品猪肉也越来越多。他怎么干倒闭肉联厂，人家就怎么威胁到他，干这一行，你要是没门路，做太大了反而容易死。”
什么意思？
沈在心问：“现在还在干屠宰场？”
钱争鸣说：“对呀。以前干那么大，身段放不下来，反而一味以为是自己干的不够好，被一些正能量人士串掇，为了搞竞争，花大力气搞了一条现代化生猪屠宰线，太先进了，就死里头了。”
沈在心震惊道：“太先进，反而死了？不会玩？玩不转？”
钱争鸣说：“玩的太转了，人家屠宰场，这个工人呀，都是有生意了干活，没生意了让回家了，临时工，无社保无医保的，甚至都是自家亲戚上，猪杀杀，等卖完杀下一批对吧。他呢，做大了，正规企业，交社保不说，还不能偷税漏税，他成本就高，他那流水线，都是靠效率降单只成本的，带机器人，生猪进来，直接上流水线……出来就杀干净了，听人说都是机器人中间一划拉，一头整猪劈两半，生产效率太高了，机器一开就几百、上千头，我估计他想着，他能把生猪屠宰费给降下来，然后其他屠宰场接不住，地方上他独霸一方，量就上来了，其结果呢，一杀几千头，一天顶多只卖上千头，他傻眼了。“
他说：”反正这个人特别具有教育意义，工厂效率太高，正规企业，你不能说停产就停产，一杀杀下来，卖不掉怎么办？上商超，盖冷库，又引进卤味生产线，还不行，还消化不完，就又引进火腿肠生产线。这是令人讽刺的现象，如果不进行产业升级，他活得好得很，一升级，为了消化产能，他只能跳了这个坑，跳那个坑，然后爬不上来了，这回要卖冷冻肉，就是工厂一开工，又一天干进去几千头，卖不完冻冷库里了，结果这一段时间，猪肉大跌价，从二十多跌到十几块，人就慌了……”
沈在心不敢相信道：“生意还能死在效率太高上？”
钱争鸣说：“对呀。以前黄总都是人家的小弟，现在你看看，理他不理他，越混越差，越混得差，猪肉越卖不出去，工厂抛不掉，为了维持经营，还要不断举债，举债又变成存货。你说要是当年，他拉几百条猪往黄总那儿一甩，黄总敢不给他卖呢？卖多卖少都会卖。”
典型的国内企业主，行业太内卷，你不升级做不大，而产业真的升级了，销路难开拓，自己又被自己的产能干崩掉。
沈在心怀疑自己马上也是，叹息说：“就是他走下坡路的时候，你们跟他解约的？落井下石？”
钱争鸣说：“落井下石谈不上，确实是他走下坡路解约的，他资金紧张，老让超市给他提前结账，正好很多个体户盯着要合作，给黄家新的小舅子一送礼，超市老挑他问题，最后找借口解约了。”
他又说：“这回他找我们，也是找对人了，我们现在社区超市已经建七、八家，虽然都不大，但我们出货量不差，加上友谊商场和原膳，再往楼上餐饮广场推荐、推荐，我们能为他解决不少问题。你看咱们跟不跟他合作？”
沈在心说：“你先了解一下友谊商场的猪肉是哪来的，该跟他谈跟他谈，看看他的问题在哪，合作的话，能不能带来好处，不能光同情他，就一拍脑门合作了，你说呢？”
钱争鸣说：“同情算不上，我反正不同情他，他自觉他曾是黄总的大哥，虎倒不倒架子，对我们这些人嗤之以鼻。”
沈在心说：“你好好谈。我突然多了一些灵感，我感觉，我找到打败惠好的办法了，你看啊，蔬菜我们有2000亩的菜地，超市里上了不少自己的菜，外头再补充上我们没有的菜，新鲜程度和价格，我们可以保证，而且完全可以做到，只在货柜上陈列一天，菜一看想蔫了，我们自己餐饮上就消化掉了，如果说，你在猪肉上跟他这样的大户建立合作，再具备优势，有意识地把生活必须品粮油肉乳禽蛋都做好，我们全面碾压惠好超市，还干不死他？”
钱争鸣说：“不好说，很多超市卖菜，因为损耗大，都不一定挣钱，也就是带动人气罢了。”
沈在心意外道：“你说一个个超市，拿出来那么大的面积卖菜，结果它不挣钱？”
钱争鸣说：“对。价格竞争激烈，为了吸引顾客，超市常常要通过打折促销等方式降低蔬菜价格，让你一看就觉得价格低，否则谁小区门口商店不能买点菜？家旁边的菜市场不能买点菜？要大老远跑超市呢？而且，超市进货量难以控制，进货量少了卖不着，进货多了增加经营风险，为了价格优势，有几个超市的连锁，一上土豆就都是从外头拉一车，卖不完损耗大，采购、整理、装袋、选菜也需要人，而且都是纯手工，也增加了超市菜鲜的运营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