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江畔。
还没走到青州城门口，天上就已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突如其来的小雨，打乱了许多人的节奏。
不少钓鱼人纷纷收起鱼竿、鱼篓，小步快跑了起来，在雨丝渐密的江岸边划出一道道匆忙的身影。
林云则显得十分淡定，悠哉悠哉地走着。
此时他的周身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光。
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打在了一个无形的罩子上。
真气外放，这是聚气境修士最重要的标志之一。
这一路上虽然大多数人都是行色匆匆，但除了林云之外，也有相当一部分有修为在身的人不受这小雨的影响。
此时，林云身后不远处便有几个年轻人同样是慢悠悠地走着。
这几人穿着制式一样的月白色长袍，胸口处绣着几道金色的波浪线。
这是青州第一学府，青河学院的标志。
他们显然是青河学院的学生。
“咦？前面那人好像是林家的林云吧！他竟然聚气成功了？”
有人看到前方悠哉走路的林云，面露惊疑之色。
“好像真的是他啊！只是这气质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身旁的伙伴脸上同样露出一丝惊讶，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们和林云虽然不是同窗，但都是同属一个圈子的世家子弟，对于林云他们自然不陌生。
毕竟他那前未婚妻实在过于耀眼了。
“没想到居然连林云都聚气成功了，不过和赵师姐比还是差远了。”
“哼！林家的废物也配和赵师姐比？那简直是对赵师姐的一种侮辱。”
“没错，我听说赵师姐现在都已经在为突破明神境做准备了。”
明神境，青州城三大家族的家主便是这个境界，而赵雨寒今年才刚满二十岁。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也太离谱了吧！”
“说实话，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这就是事实，这是在内院的一个堂哥告诉我的，据说前段时间院长一直没有在人前出现，便是外出寻找能帮赵师姐突破明神境的药物去了。”
说话的人神情复杂，瞳孔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有时候，这人和人之间的确不能比，他们能进入青河学院修习，已经算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了，但和那熠熠生辉的天之骄女一比还是黯然失色。
人这辈子最难接受的几件事就包括了，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自己能力的局限性，接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而他们从进入青河学院的那一刻起，赵雨寒，这个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女人，便给他们上了这最痛苦的一课。
“明神境吗？”
毛毛细雨中，林云嘴角微微上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冷美艳的少女。
少女一袭白裙，神情冰冷地告诉他，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劝他不要做无用之功。
少女告诉他，他所谓的执着也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少女告诉他，聪明点的话就不要把他们以前的亲密之事透露出去。
少女告诉他，凡俗界尚且讲究门当户对，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
她是天上的皓月，而他只是渺小的萤火虫。
萤火虫怎可与皓月争辉？哪怕只是作为陪衬依旧不够格。
画面消散，林云内心微微作痛，这是他的执念在作祟。
虽然这具身体还是以前世的记忆为主，但毕竟曾以林家废物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年，说赵雨寒对他一点也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
他转世重修就是为了完善道心，此时的他最忌讳执念未消。
想到这，林云心里暗道：“也罢！时机若到就去青河学院走一遭吧！到时就让我看看你这冰灵之体的成色如何，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
回到林家小院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中飘浮着泥土混合草木的芳香。
走进小院，一道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林云面前。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脸上爬满了皱纹，脊背微微弯曲。
林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老人居然会出现在这。
此人正是林家的定海神针，林家老祖林岳豪，也是他这一世血缘上的亲爷爷。
老人虽然已经退居幕后，不再担任林家家主，但在族内的身份依旧很高。
之前他和赵雨寒的那门婚事便是老人家一手敲定。
“小云，你聚气成功了？”
看到林云身上微弱的真气波动，老人脸上露出一丝震惊过后的喜悦。
林云点了点头。
“好，好啊！”
林岳豪开怀大笑了起来，原本一直有些紧锁的眉头也松缓了不少。
老人家显然很高兴，起码在林云的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林岳豪这般发自内心的大笑了。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从他被判定为没有修炼天赋后，老人便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了。
以前的林云并没有想太多，但此时他却看到了很多以前不曾发现的东西。
他这爷爷似乎对他是有些偏爱的。
林岳豪这一生一共育有四子三女，其中他父亲是最小的那个，排老七。
林家人丁兴旺，他三个伯父便生育了不少子女，而他林云在第三代里其实非常不起眼。
不说林家双骄，大伯的大儿子林元和二伯的女儿林霜，哪怕是其他同辈也远比他优秀。
如此废物的他凭什么能让一位子孙众多的老人这般惦记？
更别说眼前他这爷爷脸上的笑容，似乎已经不是简单地为他突破聚气境而高兴那么简单了。
虽然心有疑惑，但林云也没有过于纠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两世为人，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雨依旧在下，空气中的温度又下降了不少。
老天爷用事实告诉众人最近这几天的暖阳只是意外，如今还是寒冬。
室内，丫鬟已经添置好了取暖的火晶石。
一阵暖流升腾而起，将冷气阻挡在了屋子之外。
林岳豪坐在椅子上，望着下首的林云，神情复杂地道：“小云，你可曾怪过爷爷？”
林云知道对方问的是和赵家的联姻一事，老实说曾经的他是恨过老人的。
恨他为什么不继续替自己争取，恨他为何如此软弱，别人说更改联姻人选就更改联姻人选。
然而现在的林云早已明白，林家在这青州城虽然是一方大族，但也仅此而已。
在许多人眼里，他们林家是高高在上的修仙大族，是青州城三大家族之一。
然而实际情况是城内有不少势力都能稳压他们一头，比如青河学院、比如城主府。
而这两个势力无一例外背后站着的都是皇室。
一个地方家族和皇室作对，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赵家出了一个冰灵体的赵雨寒，已经不是林家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虽然换了个人，但能继续维持这桩婚事，已经是当时的最优解。
想到这，林云神色平静地回道：“以前是孙子不懂事，让爷爷担心了。”
虽然叫一个小小的修仙家族老祖为爷爷，让林云内心感到有些怪异。
但他向来随性而为，因此也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太久，很自然地便说出了口。
林岳豪看到林云的表情不似作假，欣慰地道：“小云，你长大了。”
说完，老人内心一叹，长久以来的那块石头总算放了下来。
虽然他不清楚少年的心态为何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但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和这相比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对于那赵家的赵知意，你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爷爷可以帮你再物色几个。”林岳豪再次开口。
对于自己的这个孙子，他一直觉得心有亏欠，因此便想在其他地方找补一下。
此时，少女曼妙的身姿开始在林云脑海里浮现。
不多久，他嘴角微微上扬道：“孙子很满意，就不劳爷爷多费心了。”
林岳豪点了点头，望着少年平静淡然的面容，这时他突然生起了一个想法，也许是该把那件事告诉对方了。
如果林云还是像之前一样浑浑噩噩，那他会一辈子都把这件事尘封在自己的脑海里。
但现在孩子长大了，少年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
想了许久，林岳豪沉声道：“小云，你可还记得父母的事？”
“爹和娘不是十几年前就失踪了吗？”林云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此时他也意识到这事似乎还另有隐情，不然老人家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林云对于自己的父母并没有什么印象，因为从他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他还是长大后才知道父母失踪的事。
当时他还调查过一段时间。
不过很多人都只知道一个大概，对于具体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
比如他们为何失踪，从哪里失踪的，一问就是不知道。
最后林云也就不再关注了。
没想到今天他会从自己爷爷口中再次听到关于自己父母的消息。
“你爹和你娘并不是失踪，而是被人禁足了，此外你娘的真名叫叶萱，乃是皇城四大家族叶家的嫡女。”
林云闻言，星眸闪烁。
在他的记忆里，他爹叫林羽书，但他娘并不叫叶萱，而叫陈萱。
看来双亲的失踪大概率是和这位已经没啥印象的娘亲有关了，他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果然，林岳豪组织了一下语言，又接着道：“你爹和你娘是在外历练时偶然结识，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坠入了爱河，你娘知道叶家那里肯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于是化名陈萱嫁入了林家。”
“头几年日子还算平静，然而某天皇城叶家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大为恼火，觉得你娘有辱门风，直接派人将其抓回叶家囚禁了起来。”
“而你爹显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妻子离开自己，直接跑到了皇城去找你娘。但我们林家只是个小家族，面对叶家这等庞然大物，哪有说不的权利，你爹到了皇城后便人间蒸发了。”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同样被囚禁了起来，总之就是众说纷纭。”
“多年前我也曾去过一趟叶家想要打探你爹的下落，然而皇城叶家的门槛实在太高，我千里迢迢地前往皇城，却连叶家的门都进不了。”
说到这，老人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脊背又弯了几分，饱经沧桑的脸庞上闪过一丝落寞。
为人父母，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林云能理解老人的苦涩和无奈。
世间重情之人往往也容易被情所伤，显然这林家老祖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换作旁人，面对这种情况早就战略性地放弃了，更不可能上门自取其辱。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老人对他有些偏爱，想来也是出于愧疚的原因吧！
爱而不得，有情人却不能成眷属，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新颖的故事，甚至还有点俗套。
这世间的豪门大族，嫁娶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玩的就是强强联合，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阶级抱团，上层压榨下层，下层互相内卷服务上层，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现状。
叶萱作为叶家嫡女，地位崇高，居然跑到千里之外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简直就是浪费家族资源。
因此林云也能理解叶家的做法。
然而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
他这一世总归还是顶着一个林家人的身份，叶萱和林知章也是他名义上的双亲。
他自然不可能把这一切都当做不存在。
想了想，林云看着老人道：“爷爷放心，皇城叶家的门槛很高，总有一天我会把它给削平了，让他们恭恭敬敬地把你迎进去。”
虽然知道孙子是在安慰自己，但林岳豪还是欣慰地道：“小云，你能有此志向，爷爷很高兴。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人生路漫漫，不必急于一时。”
他自然不会把少年的热血之语当真，毕竟那可是皇城叶家啊！传承数万年的大家族。
甚至比大乾王朝的历史还要悠久。
这片大地上，王朝更迭了不知多少次，但叶家还是那个叶家。
林云嘴角含笑，默然不语，他自然也清楚老人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不过他也没有多作解释，有些事情让时间来见证就行了。
“小云，你已经正式踏入修行的门槛，爷爷也没什么礼物送你，这个纳戒就当做是庆祝你聚气成功的礼物吧！”
老人说完，虚手一引，一只戒指便漂浮在了林云面前。
“谢谢爷爷。”
林云没有拒绝，此时的他的确缺一个储物戒指。
觉醒一个多月来，因为没有找到新的大道方向，他一直有些消沉，许多东西都没有什么精力去准备。
眼前的纳戒虽然只是一个最低级的下品储物灵器，内部空间也只有十方，但对目前的他来说也足够用了。
而且他发现里面还有一小堆灵石和几瓶丹药，显然也是老人准备的。
这更让林云感受到老人对他的偏爱。
要知道他现在暴露出来的修为其实仅仅只是聚气初期而已，而在林家往往需要突破到聚气后期才有可能获得一个储物戒指。
更别说这里面还附带不少的灵石和丹药了。
哪怕以林云两世为人的心境，内心也不禁一暖。
寒风吹袭，细雨绵绵。
闲聊了一会后，老人大笑着离开了小院。
过了许久，林云还能听到远方传来的爽朗笑声。
少年若有凌云日，不负那时滴水恩。
院子里，林云负手而立，喃喃道：“既然承了这因果，日后就许你们林家万世荣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