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裹挟着森然寒意，即将刺入燕如烟后心的那千钧一发之际，她仿若背后生眼，猛地翩然转身。
纤细的手指间银光乍泄，数枚银针如破空流星，迅疾无伦地射向那突兀出现的黑影。
只听一声压抑的闷哼，黑影身形剧震，脚步踉跄着向后退去，显然未曾料到目标竟有如此迅捷凌厉的反击。
他握在手中的淬毒匕首，此刻再也抓握不住，“当啷”一声脆响，无力地掉落在冰冷的宫殿地砖之上，溅起几点微不可察的火星。
“李玄璋的走狗？”燕如烟眸光清冽如寒潭，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那一身方便夜行的黑衣，在此刻灯火通明的宫宴偏殿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丝凌厉的杀意在她眼中悄然闪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那黑衣人一只手紧紧捂着受伤的手腕，鲜血正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衣袖，他看向燕如烟的眼神中，无法抑制地闪过了一丝惊惧与骇然：“燕大人……果然……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手飞针绝技，当真是神鬼莫测，在下……佩服。”
他的声音因疼痛而有些微颤，却仍强装镇定。
燕如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了几分迫人的寒意：“佩服？这份‘佩服’未免太过廉价了些。”
她向前微踏一步，气势逼人：“若真心佩服，便说出你背后那真正的主使之人，我或许……能看在你这份‘佩服’上，饶你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黑衣人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低垂着头，似乎在激烈地挣扎与权衡。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只余下灯火摇曳的噼啪声和众人因惊变而屏住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诡异而决绝的笑容，那笑容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分外扭曲与不祥：“燕大人，你以为……抓住我，这一切……就结束了吗？”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嘲弄和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话音未落，不等燕如烟再做反应，那黑衣人竟是猛地一咬牙关！
藏在口中的微小毒囊瞬间被他自己咬破！
剧毒见血封喉，药力发作迅猛无比。
几乎是顷刻之间，黑色的血液便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汹涌而出，面容迅速变得乌青可怖。
他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燕如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随即身躯一软，重重地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死状凄惨，令人触目惊心。
燕如烟秀眉紧蹙，望着地上迅速冰冷的尸体，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拢。
她清楚地知道，这名刺客的死，绝非终结。
这不过是这场权力倾轧的血腥序幕，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更大的风暴，更深的阴谋，已然在暗处酝酿，正朝着她，朝着这整个皇城，席卷而来。
次日清晨，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之上，却驱不散弥漫其间的沉闷与压抑。
九龙御座之上，皇帝端然而坐，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下闪烁，然而他此刻的面色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阶下群臣。
昨夜宫宴之上发生的惊魂刺杀事件，早已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朝野上下，掀起了滔天巨浪，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燕如烟。”皇帝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怒意，“你可知罪？”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燕如烟闻声，莲步轻移，走到大殿中央，敛衽下拜，姿态恭敬谦卑，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臣妾愚钝，不知何罪之有，还请陛下明示。”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慌乱。
皇帝重重地冷哼一声，龙目之中怒火更炽：“昨夜宫宴，乃是为庆贺边疆大捷而设，何等庄重场合！你却与礼部尚书李玄璋当众发生激烈冲突，引得刺客趁乱行凶，险些酿成宫闱惨案，搅得宫中大乱，人心不宁！这难道还不是你的罪过吗？”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质问的意味。
燕如烟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屈的坚定，她直视着御座上的天子，字字清晰地辩驳道：“启禀陛下，臣妾并非有意挑起事端，更无意扰乱宫宴。”
“昨夜之事，明眼人皆可看出，实乃李大人精心策划的一场毒局，他步步紧逼，言语羞辱，其真实目的，便是欲借他人之手，置臣妾于万劫不复的死地！”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哦？”皇帝眉头微微一挑，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此话怎讲？李爱卿乃朝廷重臣，你竟敢当廷指控他设局陷害？燕如烟，你可有真凭实据？”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愈发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燕如烟身上。
李玄璋站在班列之中，脸色铁青，袖中的拳头早已握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但他仍强自保持着镇定。
苏婉皇后亦是面色微沉，凤目中闪过一丝冷芒，隐晦地瞥了燕如烟一眼。
燕如烟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为了汲取更多的勇气，她挺直了脊背，朗声道：“臣妾恳请陛下允许，就在这金銮殿上，公开审讯昨夜被当场擒获的那名刺客！”
“是非曲直，黑白对错，臣妾相信，只要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在天子圣明之下，真相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
她的请求掷地有声，充满了自信与坦荡，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了那名刺客的身上。
皇帝锐利的目光在燕如烟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她的自信来源，又扫了一眼面色各异的李玄璋和苏婉。
大殿内落针可闻。
良久，皇帝沉吟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吐出两个字：“准了。”
一旁的太监立刻尖声传令：“带刺客——”
很快，昨夜在混乱中被禁军奋力擒下的那名刺客，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卒押解上殿。
他浑身上下遍布伤痕，衣衫褴褛，沾满血污和尘土，显然昨夜经过了一番酷烈的刑讯，此刻步履蹒跚，气息奄奄。
然而，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却依旧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倔强与凶狠的光芒，死死地瞪着前方。
燕如烟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到那名刺客面前，她的身影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她微微俯身，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带着奇特安抚韵律的声音轻声道：“我知道你心中充满了恐惧，也知道你背后之人的手段。”
“但死亡并非唯一的解脱，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需要勇气。”
“说出真相，指认出真正想要我性命的人，陛下圣明，或许……还能念在你幡然悔悟，保住你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刺客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嘶哑而干涩的冷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燕大人……呵呵……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落在你们手里，横竖都是一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和绝望。
燕如烟却并不动怒，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悲悯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悲天悯人的菩萨，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她忽然伸出手，动作看似轻柔，却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按在了刺客手腕的脉门之上。
就在她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刺客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诡异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顺着他的脉络瞬间涌入四肢百骸！
那力量并不带来剧烈的疼痛，却仿佛直接作用于他的神魂深处，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牙关咯咯作响。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刺客惊恐万状地看着燕如烟，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失去控制。
燕如烟依旧保持着那悲悯的微笑，声音却如同来自九幽深处，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借用了你心中最深沉的恐惧，让你提前、清晰地感受一下，死亡来临前的那种滋味。”
“那种心脏被无形大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如同擂鼓，却又无力回天；那种空气仿佛凝固，拼命呼吸却吸不进一丝氧气，肺部如同火烧；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流逝，意识沉沦，却无能为力的……极致的恐惧。”
随着燕如烟的话语，刺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呼吸变得无比困难，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如此清晰地笼罩着他。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这样痛苦、这样绝望地死去！
“我说！我全都说！”刺客终于彻底崩溃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求求你……停下！快停下！”
“是……是李尚书！是李玄璋大人和苏皇后娘娘指使我的！”
“他们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混入宫宴，趁乱杀了你！他们说……事成之后，会制造证据，将一切都嫁祸给……嫁祸给西北的陆毅将军！”
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在大殿之中激起了轩然大波！
群臣哗然！交头接耳！难以置信！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李玄璋和苏婉的身上，充满了震惊、怀疑、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李玄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旋即又转为猪肝般的紫红，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猛地从队列中冲出，指着那刺客厉声喝道：“大胆刁民！一派胡言！竟敢在此金銮殿上，当着陛下的面，污蔑本官与皇后娘娘！”
“陛下明鉴！此人定是受了燕如烟的蛊惑或胁迫，故意攀诬！其心可诛！”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
一直冷眼旁观的苏婉皇后，此刻也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冷静，但那冰冷的语调中却透着森森寒意：“燕如烟，收买一个亡命之徒来攀诬朝廷命官与本宫，你这挑拨离间、构陷忠良的手段，未免也太卑劣了些吧？”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毒箭，直射燕如烟。
面对两人的激烈反驳和殿内骤然升起的质疑声浪，燕如烟却依旧显得不慌不忙，从容镇定。
她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只是淡淡地扫了李玄璋和苏婉一眼，那眼神中的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随即，她从宽大的衣袖中，从容不迫地取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
“陛下，”她双手将信奉上，“这是臣妾昨夜在那名刺客自尽后，于李尚书暂时歇脚的偏殿之中，无意间发现的一封密信。”
“或许是李大人太过匆忙，遗落了下来。”
“信上的内容，详细记载了他们策划此次刺杀，以及后续如何栽赃陷害陆毅将军的全盘计划。”
“请陛下御览。”
一名内侍连忙上前，接过密信，恭敬地呈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信，展开，目光锐利地逐字阅读。
随着他的阅读，他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眉宇间的怒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整个金銮殿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终于，皇帝将密信重重地拍在龙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众人心头一颤。
他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向早已面无人色的李玄璋和苏婉：“李玄璋，苏婉，看完这封信，你们二人，还有什么话说？”
李玄璋和苏婉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绝望和恐惧。
事已至此，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两人突然双膝一软，齐齐跪倒在地，叩首不止：“陛下！陛下饶命！此事……此事确有隐情！并非如信中所述那般简单！恳请陛下明察！给臣（臣妾）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们的声音充满了惶恐与哀求。
皇帝看着他们卑微的姿态，脸上却露出一丝极度失望和厌恶的冷笑：“隐情？解释？”
“你们当朕是三岁孩童，是那么容易被愚弄的傻子吗？！”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还想狡辩！”
“来人！”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雷霆之怒，“将这两个胆大包天、意图谋害朝臣、构陷边将的逆贼——李玄璋和苏婉，给朕即刻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遵旨！”
守卫在殿外的金吾卫立刻如潮水般涌入，手持明晃晃的刀枪，气势汹汹地朝着李玄璋和苏婉围拢过去。
眼看一场惊天动地的宫廷丑闻即将以雷霆手段收场，李玄璋和苏婉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然而，就在此时！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得令人心惊肉跳的脚步声，以及盔甲碰撞的铿锵之音！
只见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禁军副统领张清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金銮殿，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之色，他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高喊道：“陛下！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城外……城外发现大批不明身份的叛军！旌旗蔽日，杀声震天，正以雷霆之势，朝着皇城方向急速逼近！京畿大营……恐已失守！”
什么？！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皇帝“霍”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脸上血色尽褪，失声惊呼：“什么？！叛军？！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满朝文武惊骇欲绝，惶恐不安的混乱时刻，原本跪伏在地，面如死灰的李玄璋，却突然抬起头，发出了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疯魔：“陛下！你以为……你以为拿下了我和皇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猛地指向殿外，眼中闪烁着报复的快意与疯狂：“太天真了！金銮殿上的这点伎俩算得了什么？城外那十万大军，才是我等真正的杀手锏！”
“等着吧！等着城破国亡吧！到时候，谁是阶下囚，还未可知呢！”
燕如烟心中猛地一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瞬间明白了。
刺杀是计，构陷是计，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为了拖延时间！
真正的杀招，原来在这里！
这才是那名刺客临死前诡异笑容的真正含义！
真正的危机，比她预想的更加凶险，更加庞大，此刻才刚刚开始显露狰狞！
“陛下！”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燕如烟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声音坚定，眼神锐利如锋，“国难当头，臣妾恳请陛下允许，由臣妾即刻点兵，带领禁军，出城迎敌！”
“臣妾愿立军令状，必定击溃叛军，护卫京师，保卫陛下周全！”
在这危急存亡之秋，她柔弱的肩膀，似乎要扛起整个王朝的命运。
皇帝看着下方跪着的身影，那张清丽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决绝的战意和担当，他眼中因叛乱而起的惊惶，此刻渐渐被一丝复杂的情绪取代，其中有震惊，有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赞赏和……最后的希望。
“好！”皇帝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龙椅，仿佛找回了一丝镇定，他看着燕如烟，沉声道，“朕准了！”
“燕如烟，朕……相信你！国库兵马，任你调遣！务必……务必给朕化解这场泼天危机！”
“臣妾，遵旨！”燕如烟叩首领命，随即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她的步伐坚定，背影决绝，心中却升起一丝沉重的不安。
她知道，这一战，不仅仅关系到她个人的生死荣辱，更关系到身后这座巍峨皇城，关系到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的生死存亡。
前路，必将是尸山血海，九死一生。
然而，就在她的脚即将踏出金銮殿高高门槛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声音：
“燕大人，等等我！”
燕如烟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只见刚刚报信的张清风，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快步追了上来，他年轻的脸上满是焦急，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如同火焰般坚定不移的光芒：
“城外凶险，刀剑无眼！属下……属下不才，愿追随大人一同出征！护卫大人左右！”
看着张清风那真挚而决绝的眼神，燕如烟紧绷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在这冰冷残酷的宫廷，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至少，还有这样一位忠诚无畏的伙伴，愿意与她并肩同行。
她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露出一个浅浅的、却充满力量的微笑。
“好，”她坚定地说道，“我们一起！”
两人不再多言，并肩迈出了金銮殿的殿门。
万丈朝阳正从东方喷薄而出，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照在通往未知与凶险的征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