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粤岭镇对于苏三爷来说一点都不新鲜，但他刚走到城郊，车上就传来了敬缘的惊叹：“好多高楼……最矮的都要比云伯家高。”
苏三爷扫一眼，不过是些三五层的小楼房，全国各地随便哪条街都能见到。
“这里面得住着多少人呢……”敬缘好奇地问，“一栋楼里面的人就得比我们村多了吧？”
“嗯。”苏三爷回答，“镇上是这样的。”
“了不起。”敬缘感叹，“一对比，我们村的人可太少了。”
“以前亦有人多的时候。”苏三爷说，“我后生那阵，村里的人比现在多得多。”
“听说在古代，村里会有几百个人。”敬缘兴致勃勃地介绍，“屋子还能修到冥河那头！”
蒿里村要从村头跑到村尾就两分钟，在那点地方住几百个人？苏三爷都有点难以想象了。
但敬缘还在说话，苏三爷便调侃：“你不累么？坐车颠了一路还这么精神。”
“三爷走一路的，倒问我累不累了。”敬缘淡淡一笑，“但我不累噢。”
苏三爷道：“那你落来行阵罢，架车空位置装些货。”
敬缘便跳下车，又问：“我们要买些什么东西？”
“阿康要用的药材，还有杂七杂八的日用品。”苏三爷顿了两秒，补充，“你望见什么钟意的亦买来罢。”
敬缘满意地点点头：“嘻嘻，谢谢！”
“不用谢我，你阿嫲吩咐了带你出来好好玩一次。”苏三爷摆手，“不过别跑太远了，费事走不见。”
“放心吧，我会跟紧。”敬缘保证，“不过……我要是多来几遍轻车熟路了，就不用担心我了。”
“你想时时跟我出来行么？”苏三爷笑问，“好快就会厌的，这镇上冇什么地方走不厌。”
“我觉得还好噢……暂时。”敬缘回答，“也许再来两遍会玩腻吧。”
“肯定会的。偶尔来一次玩下才最好。”
“嘿嘿，不会天天缠着三爷要过来的啦。”
“哈，如果你自己来多几次，你自己都不想来的了。”
“粤岭镇有这么无聊吗……？三爷是不是老来这边运货，都走腻了啊？”
“大概是。”苏三爷应着，又忽然想起不该消磨敬缘的兴致，便说，“不过你不用想太多，当散步就是了。”
敬缘应了一声，自己早就开始东张西望了。也许是苏三爷太过多虑，她脸上的神采没有黯淡的痕迹。
小孩子就是好，无忧无虑的。虽然敬缘以前过得并非一帆风顺，但至少现在还有能力在玩的时候痛快玩。
苏三爷常去的地方不多，在镇上兜一圈就基本可以了；对什么都好奇的敬缘则是跟一路看一路，自觉看了很久很久，这镇子也大得很。
“好了，差不多要走了。”清点完车上的东西，苏三爷对敬缘说，“车上还有位置，你应该也行累了，上来坐罢。”
“我还好噢。”敬缘先把手里的一大包小零食放上车，自己才缓缓爬上去，“不过确实逛了很久……这镇子也好大呀。”
“大么？”苏三爷问，“我不觉。”
“都说三爷走惯了，肯定不觉得啊。”敬缘反驳，又问，“话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不觉得这地方大吗？那时三爷应该也是第一次出村吧？”
“那时？”久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朝苏三爷袭来，“嚯，很久了，还是四九年。”
“四九年……三十六年前？”敬缘惊问，“那时奶奶都才三十多岁。”
苏三爷点头：“嗯。很久了。”
敬缘再次涌起了兴致，立刻追问：“三爷当年是为了什么出村的？”
蒿里村的进出规矩非常严格，没法糊弄她的苏三爷便坦言：“为了探知出边的情况。你阿爷预测到出边世界会变天，我们太封闭会很被动。”
敬缘却忽然沉默了。
等了几秒，苏三爷疑惑转头：“阿缘？”
“那个……奶奶以前跟我说。”
敬缘现在的语气跟刚才的十岁小女孩判若两人，
“爷爷也是在那一年去世的，之后我们村子就衰落了。”
“……”
“三爷，当年发生了什么？是因为外面变天了吗？你出来都看到了什么？”
“不是因为变天……阿欢以前冇同你讲过么？”
“没有，奶奶说爷爷是病亡的，别的也没跟我说过。”
“……”
“沉默这么久，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敬缘看着他的侧脸，神情渐渐悲伤而委屈，“跟我讲讲吧，三爷。”
看她玩了一天，最后回去时露出这种表情，苏三爷都不禁动摇了几秒，但他还是忍了回去：“你屋的事以后等你阿嫲同你讲才适合，我只是一个外人。”
“奶奶不肯跟我说！”敬缘坚持，“我作为现任巫女，如果连我们村过去几十年的历史都不知道，那可成何体统？”
苏三爷无奈道：“告小状了还。”
敬缘看起来愈发可怜巴巴：“三爷……”
“撒娇？冇用的。”苏三爷淡淡一笑，“真的，我不方便替阿欢讲。”
敬缘眨眨眼，嘟囔几声坐回了车上。
“真是的……这招反而对我有用。”旁边的巫女敬缘啧声，“喂，七妹。不要哭丧着脸了，我不喜欢看到你这种表情。”
七号敬缘委屈道：“我不开心嘛……”
巫女敬缘打量她一眼，提议：“呃，那我教你点办法。你腿上之前不是擦伤了一块么？”
七妹看了看自己的裙摆下沿，点点头。
“把创口贴撕掉，挤点血出来，我让你停就停。”
“啊？缘姐，这——”
“照做。我什么时候坑害过你？”
“好……好吧。”
看着一股细红的血从敬缘的小腿流下，巫女敬缘伸出手指，从中挑起一缕红烟，让它飞向了苏三爷的后脑勺。
他的眉毛颤了颤，步伐似乎有些不稳了。
“好了，伤口捂一下。”巫女敬缘命令，“再找他问一次。”
“呃唔……”敬缘耳根微红地嘟哝，“三爷，真的不愿意告诉我吗……？”
苏三爷转过头看向她，她那双蔚蓝的眼睛一闪一闪，快要哭出来似的。
不知为何，他有些惶恐和烦闷了，只好说：“你……不要特地同阿欢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