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臣站在市委大楼的台阶上，清晨的阳光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他的肩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带着昨夜雨后的潮湿，混着远处梧桐树飘来的草木香。
周志宇从停车场快步走来，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小臣哥，谈得怎么样？“他压低声音，眼神却忍不住往大楼里瞟，像是担心有人跟着。
魏臣没急着回答。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红双喜，拇指轻轻一顶，烟盒里弹出一支烟。他低头叼住，防风打火机“咔嗒“一声窜出火苗，青白色的烟雾在晨光中袅袅升起。
“该拿的，都拿到了。“他吐出一口烟，目光落在远处天际线上。
周志宇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赵天野的案子……“
魏臣忽然笑了，嘴角的弧度很浅，却让周志宇后背一凉。
“到此为止。“他说。
远处，一辆黑色伏尔加轿车缓缓驶离市委大院。阳光照在漆黑的车身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坐着的是谁。但魏臣知道——那辆车是省纪委的配车，牌号尾数是“007“。
周志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变：“小臣哥，那我们接下来……“
魏臣将烟头扔在地上，军靴碾灭最后一点火星。他整了整衣领，军大衣的领口蹭过下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回厂里。“他迈步走下台阶，“新到的生产线，今天该调试了。“
阳光越来越亮，照得市委大楼顶端的国徽熠熠生辉。魏臣的背影在光晕中渐渐模糊，只有军大衣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而在他们身后，那辆黑色伏尔加拐过街角时，后排车窗缓缓降下一道缝隙，一缕青烟飘了出来，很快消散在晨风中。
……
魏臣坐进副驾驶，周志宇发动车子，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在市委大院外显得格外清晰。车窗半开，初春的风裹胁着城市的气息灌进来——汽油味、早点摊的油烟、远处工地扬起的尘土。
周志宇握着方向盘，指节微微发白：“小臣哥，赵天野的案子真的就这么算了？“
魏臣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了过去。
周志宇单手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字迹：“生产线调试前，先检查配电箱。“
他眉头一皱：“这是……“
魏臣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淡淡道：“赵天野的案子，从来就不是重点。“
周志宇听着魏臣的话，好似明白了点什么，也不再开口，开着车便朝着陈家坟沟行驶而去。
车子驶过钢铁厂大门时，岗亭的保卫科长老张探出头，笑着打招呼：“魏厂长，这么早啊！“
铅华制药厂的员工都是前两天刚招进来的，一个比一个客气。
魏臣点点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新设备今天试机，得盯着。“
厂区深处，崭新的生产线安静地卧在厂房中央，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在顶灯下泛着冷光。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旁边，见魏臣进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周志宇跟在后面，低声问：“配电箱在哪儿？“
魏臣没回答，径直走向控制台，手指在某个不起眼的按钮上轻轻一按。
“咔嗒——“
生产线侧面的检修门缓缓滑开，露出一个隐藏的暗格。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本账册，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赫然印着“天野集团内部资金往来明细“。
周志宇倒吸一口冷气：“这……“
魏臣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工人装生产线的时候，顺手帮我们改造了虾配电箱。“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厂区大门口，三辆挂着白牌的吉普车疾驰而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晨雾。
周志宇猛地转头：“纪委的人？！“
魏臣不慌不忙地合上账册，从暗格最底层抽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塞进怀里。
“记住，“他整了整衣领，“待会儿无论谁问，你只管说——我们厂的新生产线，今天第一次试运行。“
档案袋的封口处，隐约露出半截红色公章，上面印着：“抚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三辆吉普车在厂房门口刹停，车门猛地推开，七八个穿深色夹克的男人快步走来。为首的是个四十出头的方脸男人，眼神锐利如鹰隼。
“魏厂长，久仰。”他亮出证件，“省纪委第三监察室，陈志明。”
魏臣面色如常，伸手和他握了握：“陈主任亲自来视察，我们厂蓬荜生辉。”
陈志明目光扫过崭新的生产线，似笑非笑：“听说你们引进了德国设备？”
“对，今天正好试机。”魏臣侧身让开一条路，“要不要参观一下？”
陈志明没动，眼神却钉在魏臣脸上：“不急。先聊聊赵天野吧。”
空气瞬间凝固。
周志宇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余光瞥向暗格——账册还在里面。
魏臣却笑了：“赵天野？他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没关系吗？”陈志明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据我所知，你跟他恩怨可不小呢，手里的东西……也不少吧？”
周志宇瞳孔一缩——什么意思？有赵天野的东西，就要被你们查？
魏臣脸上看不出半点波动：“多少有点。”
“不只是有点吧？”陈志明突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我们接到上面通知，说你们跟赵天野明面上是对头，但私底下却可能共用了一条贩毒路线，魏厂长，你怎么解释？”
厂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通风管道的嗡鸣声回荡。
魏臣缓缓摸出烟盒，叼上一支：“陈主任，你所说的‘可能’公用一条路线，这个‘可能’，是怎么界定的？”
陈志明盯着他点烟的手眼神一变：“那要看你怎么配合了。”
烟头明灭间，魏臣忽然转向生产线：“老周，启动设备。”
周志宇一愣：“现在？”
“对，现在。”魏臣吐出一口烟，“让领导们看看，咱们的新机器多先进。”
周志宇瞬间会意，快步冲向控制台。陈志明脸色骤变：“等等！”
但已经晚了——
“轰！”
整条生产线突然轰鸣启动，巨大的齿轮开始转动，液压杆上下伸缩，震得地面微微颤动。暗格在机械结构的运转中悄然闭合，严丝合缝。
陈志明铁青着脸：“魏臣！你——”
“不好意思啊陈主任，”魏臣在震耳欲聋的机器声中提高嗓门，“德国设备就这样，启动了就停不下来！”
他转身走向咆哮的钢铁巨兽，军大衣下摆被气流掀起。没人看见，他怀里的档案袋边缘，露出一角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赵天野站在市委老楼前，身旁是如今已是省委副书记的某个人。
机器的轰鸣声持续了整整十分钟。
当生产线终于停止运转时，陈志明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带来的几个年轻纪检干部正手忙脚乱地躲避飞溅的冷却液，笔挺的西裤上溅满了油渍。
“魏厂长！“陈志明一把拽住魏臣的胳膊，“你这是妨碍公务！“
魏臣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陈主任，这话就严重了。“
他指向正在擦拭设备的工人们，“新设备试机是早就安排好的，总不能因为领导来了就停工吧？“
周志宇适时地递上一份文件：“这是市工业局的批文，试机时间表上周就备案了。“
陈志明一把拍开文件，突然压低声音：“魏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
他凑近魏臣耳边，“赵天野一份材料就在你手里，别以为我不知道！“
魏臣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就在这时，一个纪检干部突然从生产线尾部跑来：“陈主任！在废料箱里发现这个！“
他手里举着一个被油污浸透的牛皮纸袋——正是魏臣方才藏起的那个。
陈志明露出胜利的笑容，刚要伸手——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厂房，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气体泄露！所有人立即疏散！“广播里传来急促的喊声。
工人们立刻扔下工具向外跑去，纪检干部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陈志明还想坚持，却被两个保安架着往外走：“领导快走！这车间用的都是易燃气体！“
混乱中，魏臣一把拉过周志宇：“去把暗格里的东西转移到老地方。“
“那这个……“周志宇指着纪检干部手中的档案袋。
魏臣冷笑：“那是假的。“
十分钟后，消防车呼啸而至。但检测结果显示，所谓的“气体泄露“只是一次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