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怀里的檀木剑匣沾着血,铜扣上刻着的\"止戈\"二字与她的剑鞘严丝合缝。东方婉儿扑过去时,看见母亲指尖勾着的半片衣料,缠枝纹样的针脚里嵌着细小的珍珠碎屑——这是夜九宸常戴的璎珞上才有的东珠。记忆突然撕开缺口:七岁那年,她在父亲书房捡到过同样的碎屑,当时以为是掉落的书页装帧,如今才想起,那正是夜九宸初次随父亲进宫时,所穿衣襟上的装饰。
\"抓住那丫头!\"数十支弩箭破空而来,夜九宸扣住她腰肢跃上梅树时,她闻到他领口渗出的药味——是续断与血竭混合的气息,与父亲养伤时的药汤一模一样。鎏金罗盘在他袖中滑出,指针疯狂旋转后指向太液池,那里的琉璃瓦上,至今留着她十岁时偷贴的双鱼剪纸。父亲的舆图里,太液池底用朱砂画着双鱼交尾的图案,旁边批注的\"乾坤倒转\"四字,与铃铛内侧的星图互为镜像。
青铜铃铛震得她胸骨发疼,双鱼嘴部完全翻开,露出内侧用极细的银丝嵌着的二十八星宿图。夜九宸的指尖点在\"心宿二\"上,那是父亲生前常说的\"大火星\",主征伐,亦主变革。\"令尊用二十年等这个时辰。\"他的呼吸混着龙涎香扑来,\"太液池底的双鱼镜,能照见三朝旧事。\"话音未落,梅枝\"咔嚓\"断裂,坠落瞬间,东方婉儿看见母亲掌心露出的铜镜——镜背上的双鱼眼,竟嵌着两颗与夜九宸瞳孔颜色相同的红玛瑙。
\"勿信双鱼眼。\"父亲临终前用血写在她掌心的字突然发烫。此刻男子眼中倒映的朝阳,正将红玛瑙染得通透,像极了母亲妆奁里的点绛唇。青霜剑不知何时回到手中,剑鞘上的\"止戈\"二字渗出暗红,宛如被岁月浸泡的血珠。更夫的梆子声混着晨钟传来,\"天干物燥\"的尾音拖得老长,在黎明前的薄雾里碎成齑粉,恰似她从小到大坚信的一切,正在分崩离析。
东方婉儿握紧剑柄,听见夜九宸在她耳边轻笑,那声音混着远处宫墙下的更鼓声,竟与父亲生前读《周易》时的语调别无二致。双鱼铃铛在怀中渐渐平息,却在她心跳间发出极细的共鸣,如同命运的齿轮,终于咬合上了二十年光阴里,所有人都逃不过的那个劫数。
镜影沉渊
暮春的太液池浮着残红,东方婉儿的鬓边簪子被夜九宸握在指间,翡翠流苏在夜风里晃出细碎光影。她还未来得及分辨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腰间骤然一空,那袭玄色衣袍已化作断线纸鸢,直直坠入波光粼粼的水面。
\"九宸!\"
发间金步摇坠入水中的脆响混着惊呼,东方婉儿的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太液池的水漫过绣鞋时,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偷穿母亲的织金襦裙,也是这样跌进荷花丛里,被捞起来时裙摆兜着半池星光。此刻却只有刺骨的凉意顺着袖口攀爬,她在入水刹那咬破舌尖,借着刺痛睁开眼,只见夜九宸的身影如游鱼般穿透幽蓝水幕,朝着三丈深的池底沉去。
双鱼镜嵌在汉白玉砌成的龙首口中,镜面凝结着千年水锈,却在他们靠近时突然泛起银汞般的光泽。东方婉儿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镜缘,无数光斑突然从镜面迸发,如破碎的星河在水中流窜。第一幅画面是父亲书房的烛火,那个总在黎明前揉着眉心看舆图的男人,此刻正握着狼毫在绢帛上勾勒山脉走势,烛泪在案几上堆成蜡泪山,窗外的月亮正斜斜切过他两鬓新添的霜色。
第二幅画面让她喉间一紧——母亲对着妆奁垂泪的模样,珍珠耳坠沾着水渍,镜中映出的屏风上,正是父亲去年让人从波斯捎来的孔雀金线绣。而当第三幅画面展开时,东方婉儿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涌:夜九宸身着玄甲跪坐在父亲书房,案头摆着的正是当今圣上正在寻找的《禹贡九州图》,两人压低的声线里混着金兽炉的沉水香,窗外的竹影在月光下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原来......\"水从齿间渗进,咸涩混着铁锈味。镜中画面走马灯般轮转,她看见自己及笄那日,夜九宸亲手为她插上这支翡翠簪,袖口露出的龙形刺青正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兵符纹样吻合。太液池的水草缠绕着她的裙裾,像无数只无声控诉的手,原来从她被接入京的那一日起,便是棋盘上注定要被舍弃的卒子,而她竟傻傻地以为,那些共赏星夜、同品新茶的时光,是寒夜里真正的炉火。
夜九宸的手掌按在双鱼镜上,镜面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东方婉儿看见他额角青筋暴起,向来清隽的眉眼拧成铁铸的刀,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那些她曾以为是温柔的凝视,此刻看来竟像隔着重重雾霭的算计,可当他忽然转头看向她时,眼底翻涌的暗潮里,竟有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楚。
水面突然炸开细碎的银光。
数十道黑影如利箭穿透水面,腰间环佩在水中发出闷响,正是禁卫营独有的九鸾金铃。东方婉儿腰间的软剑在水中展开,剑锋划破第一个黑衣人咽喉时,血珠在水中散成凄美的绯色牡丹。夜九宸不知何时已摘下双鱼镜,玄色衣袍在水中鼓胀如帆,他挥袖间震开三名刺客,却在看到她被水草缠住脚踝时,突然折返将她拽进怀里。
\"闭气。\"
他的声音混着气泡炸开,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东方婉儿看见他颈间的玉佩碎成两半,正是她送的那枚并蒂莲,原来从一开始,便只有她在画地为牢。剑光在水中划出冷冽的弧光,当最后一名刺客的血染红半池春水时,远处传来更嘈杂的脚步声,夜九宸忽然扣住她的腰,朝着池底的暗洞游去。
双鱼镜在他掌心发烫,镜中最后闪过的画面,是父亲在密诏上盖下的朱砂印。东方婉儿在缺氧的眩晕中闭上眼,任由他带着自己坠入更深的黑暗,不知这一去,是更深的棋局,还是......她不敢细想的,或许存在过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