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秋的黄昏，赵飞燕突然神色凝重地跑到正在准备晚饭的凌云面前：“将军！不对劲！我听到西北方向有马蹄声，很多，很乱！”
凌云心中一凛。赵飞燕的听力她是绝对信任的。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对张岚道：“张岚，快！拿出地图！林小婉，吹号集合！”
尖锐的号角声在鹰嘴崖上空响起，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正在地里劳作、在家中休息的女兵们，无论伤残与否，都第一时间拿起了放在身边的武器——那些用木头削成的长枪、砍刀，迅速在空地上集合。
张岚铺开地图，凌云指着西北方向的一个山口：“这里是黑风口，地势险要，是北狄南下的必经之路。飞燕听到的马蹄声，很可能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将军，北狄不是已经元气大伤，好几年没动静了吗？”林小婉有些不解。
“狗改不了吃屎！”失去一条胳膊的李梅啐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们肯定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来占便宜了！”
凌云沉声道：“不管他们是试探还是真的大举进攻，我们都必须做好准备！张岚，你立刻带着小石头，从后山小路下山，去通知驻守在山脚下青石关的周将军，告诉他鹰嘴崖方向发现大规模敌军动向，请求增援！”
“是！”张岚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石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跟我走，我们去搬救兵！”
小石头虽然害怕，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他用力点了点头：“将军，各位姐姐，你们一定要小心！”他跟着张岚，消失在暮色沉沉的山林中。
凌云转向剩下的三十五名女兵，包括林小婉、赵飞燕、李梅，还有拄着拐杖的张岚离开后暂时由她指挥的另一位老兵。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人。
“姐妹们，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留在这里吗？”凌云高声问道。
“为了守护！”女兵们齐声回答，声音虽然不如当年洪亮，却充满了决绝。
“还记得凤羽营的誓言吗？”
“凤羽涅盘，浴火重生！生为大夏人，死为大夏魂！”
“好！”凌云猛地举起手中那柄早已修复好、但依旧能看到裂痕的长枪，“北狄蛮夷，欺我大夏久矣！今日，他们又卷土重来！鹰嘴崖，是我们凤羽营的阵地，是我们用鲜血染红的土地！我们身后，是大夏的万千子民！我们退无可退！”
“不退！不退！不退！”三十五名女兵，高举手中的“武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她们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高大。
“林小婉，你带领五名姐妹，守住东侧的山道，那里地势陡峭，用滚石和弓箭（她们自制的木箭）阻击敌人！”
“赵飞燕，你听觉好，带领三人，守住西侧的隘口，一旦发现敌军，立刻示警！”
“李梅，你带领剩下的姐妹，随我上主峰，死守鹰嘴崖！”
“是！”女兵们轰然应诺，迅速行动起来。
凌云最后看了一眼躲在营房角落里、紧紧抱着小花瑟瑟发抖的小石头留下的那个布娃娃，眼神变得无比温柔，但随即又被更加坚定的决心所取代。她转身，拄着木杖的女兵互相搀扶着，向着鹰嘴崖主峰攀登而去。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而呜咽。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黑风口方向便燃起了熊熊的火把，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蜿蜒着向鹰嘴崖扑来。马蹄声、呐喊声、兵器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来了！”赵飞燕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却异常清晰地传到了主峰。
凌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她站在鹰嘴崖最险要的位置，身后是三十名凤羽营的残兵，身前是万丈悬崖。她们的脚下，就是当年她们浴血奋战过的地方。
“放箭！”随着凌云一声令下，女兵们将手中的木箭射出。虽然准头不高，威力也有限，但在夜色中，却也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
北狄骑兵显然没想到鹰嘴崖上竟然还有守军，而且如此顽强。他们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开始组织进攻。无数的弓箭如同雨点般射向鹰嘴崖，火把将崖顶照得如同白昼。
一名年轻的女兵，刚刚入伍不久便经历了鹰嘴崖保卫战，侥幸活了下来的王二丫，为了掩护身边的战友，被一支利箭射中了胸膛。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露出的箭簇，鲜血汩汩流出。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倒在了地上，眼睛望着天空，带着一丝不甘和遗憾。
“二丫！”旁边的战友发出一声悲呼，想要冲过去，却被凌云死死按住。
“别冲动！这是战场！”凌云的声音冰冷，眼中却含着泪水。每一个姐妹的牺牲，都像一把刀子，在她心上剜过。
战斗异常惨烈。凤羽营的女兵们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顽强的意志，用滚石、擂木、自制的炸药（一些从当年战场遗留下来的火药，被她们小心地收集起来）一次次打退了北狄的进攻。
林小婉带领的小队在东侧山道，利用有利地形，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她们人数太少，很快就陷入了重围。林小婉用单手挥舞着一把砍刀，与敌人厮杀在一起。她的衣服被划破，身上添了好几道伤口，但她依旧咬牙坚持着。直到看到身边的姐妹一个个倒下，她知道，她们守不住了。
她毅然点燃了最后一捆炸药，拉着一名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姐妹，从山道旁的一条小路，滚下了山坡，侥幸逃脱，但也摔得遍体鳞伤。
西侧的赵飞燕，在发出最后一声示警后，便失去了消息。凌云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但她知道，赵飞燕一定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主峰上，战斗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北狄骑兵仗着人多势众，悍不畏死地向上冲锋。凤羽营的女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她们的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
李梅为了阻挡一名冲上崖顶的北狄将领，被对方的大刀劈中了胸口，她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宝剑刺进了对方的胸膛。
硝烟弥漫，呛得人几乎窒息。凌云拉着那名腿部受伤的姐妹，在陡峭湿滑的山坡上翻滚，尖利的碎石和荆棘撕扯着她们的衣物，在皮肉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耳边是山体崩塌的轰鸣、北狄人愤怒的嘶吼，以及……那渐渐远去，却又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厮杀声。
“咳……咳咳……” 停下翻滚后，凌云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她挣扎着坐起身，顾不上自己浑身的痛楚，急忙检查身边的姐妹。那姐妹已经昏迷过去，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一个狰狞的伤口仍在汩汩流着血。
凌云咬紧牙关，撕下自己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袖，用力按住姐妹的伤口。她抬起头，望向身后那片被血色浸染的山峦。主峰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兵刃交击的铿锵和战士们最后的呐喊。
“赵飞燕……” 凌云喃喃自语，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滑下一道道狰狞的痕迹。赵飞燕那声凄厉的示警，是她们这些幸存者得以脱身的最后希望。她一定是被北狄人包围了，她一定……战斗到了最后一口气。
还有李梅，那个平日里最爱笑，总说打完仗要回家嫁人生子的姑娘。凌云仿佛看到她被大刀劈中胸口时，那决绝而不甘的眼神，以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宝剑刺进敌将胸膛的壮举。那是凤羽营的军魂，是她们永不屈服的意志！
“姐妹们……” 凌云的声音哽咽了，“你们……安息吧……”
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活下来了，就必须带着姐妹们的遗志，将这里的情况报告出去。北狄人如此悍不畏死，主峰失守，意味着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必须尽快让后方知道，做好应对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污，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她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姐妹背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密林深处艰难地挪动脚步。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身上的伤口在摩擦中火辣辣地疼，背上的姐妹也并不轻。但凌云不敢停歇，她知道，北狄人迟早会发现她们逃脱，一定会派兵追杀。
密林里光线昏暗，瘴气弥漫，脚下是厚厚的腐殖质，稍有不慎就会滑倒。凌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蹒跚地向前。她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姐妹们的面容：赵飞燕的沉稳，李梅的笑容，还有那些倒在血泊中的、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她们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凌云，活下去！”
“为我们报仇！”
“守住我们的家园！”
“我会的！” 凌云在心中呐喊，“我一定会活下去！我会把消息带出去！我会让北狄人血债血偿！姐妹们，等着我！”
夕阳的余晖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凌云的身影在密林中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韧。她背负着牺牲姐妹的希望，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如同一只受伤的孤狼，在绝境中寻找着生机，也寻找着复仇的曙光。
身后的山峦渐渐远去，但那主峰上惨烈的厮杀声，仿佛还在天地间回荡，激励着她，也鞭策着她，永不放弃，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知道，前路必然更加凶险，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的心中，燃烧着凤羽营不灭的火焰，燃烧着对家国的忠诚，更燃烧着对逝去姐妹的无尽思念与复仇的决心。这条路，她会一直走下去，直到看到北狄人被驱逐，直到家国安宁，直到……告慰姐妹们的在天之灵。
残阳如血，将西天染成一片悲壮的绯色。
她勒住缰绳，胯下的“踏雪”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响鼻。缓缓回首，身后的山峦已如黛色的剪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拉远。那曾是她们浴血奋战的疆场，那主峰，更是凤羽营姐妹们用血肉之躯筑起的最后一道屏障。
尽管距离已远，但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兵刃交击的铿锵声，姐妹们临死前不屈的呐喊声，仿佛依旧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在天地间激荡、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激起万丈豪情，也化作无形的长鞭，时刻鞭策着她——林霜月，凤羽营仅存的百夫长，你不能倒下，更不能放弃！你的命，是姐妹们用牺牲换来的，你要带着她们的遗志，活下去，战斗下去，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晚风吹拂着她略显凌乱的发丝，也吹不散眉宇间的坚毅与决绝。她知道，前路漫漫，必然比主峰上的血战更加凶险。北狄人的铁蹄踏碎了边关的宁静，也踏碎了无数家庭的幸福。他们狡猾、残忍，如同草原上的饿狼，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更何况是她这个掌握着部分军情、对他们怀有深仇大恨的凤羽营军官。前路或许有陷阱，有追兵，有背叛，有无尽的孤独与绝望。
但她，林霜月，无所畏惧！
因为她的心中，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那火焰，是凤羽营的军魂，是姐妹们在战场上淬炼出的钢铁意志，是“凤羽所至，寸草不生，犯我强汉，虽远必诛”的赫赫誓言！那火焰，是对家国的无限忠诚，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赤子之心。她的家，在南方的烟雨江南，那里有她年迈的父母，有她青梅竹马的玩伴，有她誓死要守护的安宁与祥和。那火焰，更是对逝去姐妹的无尽思念与复仇的熊熊怒火！她仿佛还能看到队长苏眉在乱箭中倒下时，眼中那不甘的光芒；仿佛还能听到平日里最爱笑的小师妹阿蛮，在最后关头拉响手雷与敌同归于尽时，那声凄厉的“姐姐们，替我报仇！”
这团火焰在她胸中燃烧，温暖着她冰冷的四肢，照亮了她脚下黑暗的路途，给予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
林霜月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她猛地转回头，目光如炬，望向茫茫夜色笼罩下的前路。那里，是未知，是挑战，更是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姐妹们，”她在心中默念，声音沙哑却坚定，“这条路，我会一直走下去。我会穿过这片黑森林，我会越过那片荒漠，我会找到我们的援军，我会将北狄人的阴谋公之于众。我会战斗，直到将所有北狄人驱逐出我们的国土，直到失地收复，家国重归安宁，直到……我能亲手将北狄王的头颅，祭奠在你们的英灵之前！”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腰间悬挂的凤羽玉佩，那是凤羽营战士的象征，也是姐妹们留给她唯一的念想。玉佩温润，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驾！”林霜月低喝一声，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踏雪”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决心，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沉沉暮色，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她的身影，单薄却挺拔，在广袤的天地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带着凤羽营不灭的怒火与希望，奔向那注定充满荆棘与荣耀的未来。身后，山峦静默，仿佛在为她送行；前方，星汉灿烂，指引着她复仇与守护的方向。告慰姐妹们的在天之灵，这不仅是誓言，更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执念与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