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了陆知鸢一眼，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
陆知鸢倒了杯茶递到那人跟前：“永昌侯如此这般为的不是皇位！”
“你怎知他为的不是皇位？”那人搁下筷子：“皇帝，谁不想当皇帝？永昌侯有这个实力。”
“围城！”陆知鸢轻吐出两个字：“人生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围城，围城里的人想出来，围城外的人想进去。感情如此，婚姻如此，权势如此，皇城更是如此。”
那人捏了捏筷子头没有说话。
“宫外的人不知宫里是何情形，你是宫里的，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临近天亮，屋里的气温又降了些。陆昀找了件衣裳盖在陆知鸢的腿上。陆知鸢看着那人的眼睛，一动未动。
“没有当过皇帝的人以为做了皇帝可以随心所欲，殊不知，即便是历史上臭名昭着的昏君也不能像他们想的那般，依旧要被条条框框束缚。”
那人低了头。
做百姓时，他也羡慕过宫里的皇帝，以为皇帝可以三宫六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事实上并非如此。他们是可以有三宫六院，然而娶谁不娶谁不能由他自己做主，他需要平衡各方势力，各种关系。他可以广纳天下美人，却不能想爱谁就爱谁。
有势力有背景的，怕对方恃宠而骄，怕对方的家人因为这份宠爱专横弄权，拥兵自重。
没有势力和没有背景的，怕对方遭遇不测。宫苑深深，各种势力纵横交错，其实一个出身平凡，孤零零的小女子能闯进去的。
除了美人，他还羡慕过皇帝能够吃饱穿暖，进宫后才知道，皇帝穿的是好，但却穿不暖。穿得多了，有损帝王形象。穿得厚了，容易贪懒，不够勤勉。
宫里的那些东西是好，但却不好吃，御厨们费尽心思，做出的却是十分中庸的味道。所谓中庸，就是皇帝觉得还行，不讨厌的那种味道。
是御厨的厨艺不好吗？
不是，是他们害怕被降罪，被砍头，不敢做一些新鲜的，刺激的味道给皇帝。
除此外，皇帝每次进食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光皇帝，太子也是如此。每样东西最多吃两口，多了就会被视为重口欲，是不成器的表现。但凡哪道菜吃的多了，以后绝对见不到。
那人想了一下，倘若他自出生便在宫里，从未见过宫外的一景一物，他或许会痴迷于皇位。一旦见识过了皇宫外的自由，宁可当个有皇室背景的闲散王爷。
不，不对，他好像被太子妃牵着鼻子走。
抬头时，陆知鸢正眯着眼睛看他。他蓦地一慌，低下头去：“永昌侯要做的事情比皇帝长生更重要。”
“他想要的不止是皇帝长生，而是整个北凉的人都能长生。”
顾安的碗的掉在地上。
“让整个北凉的人都长生？这永昌侯莫不是疯了？”
“他不是疯了，而是把长生这件事想得过于美好。”陆知鸢扭头看向窗外。
她问了系统，系统给了她一个她从未考虑过的角度。若想要长生者只是皇帝，永昌侯用不着大费周折，更不用费尽心思制造出一个甘州案。他想要的不是那些将士的性命，而是以小博大，用那些人的性命换取更多人的性命。
陆知鸢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北凉人的平均寿命不到五十五岁，除了战祸，贫困和饥饿，还有各种疾病。普通百姓，能活过五十的都算长寿，大多数在四十多岁就已经没了。
孩子的夭折率更为吓人，莫说寻常百姓家，就是宫里精细养着的，又有多少皇子公主胎死腹中，或者未及成年的。
永昌侯仔仔细细地研究过这个药，除了能增加人的寿命，还能增强体质，增加力气，让人少生病。
单是这个少生病就足以让永昌侯心动。
他打着给皇帝寻找长生药的由头，让皇帝暗中支持并认可他的行动。
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调动朝廷的军队，没有通知地方官，而是深入匪营，许以利益，利用那些罪无可恕的强盗和土匪为他探查蛇穴，寻找宝药。
在取得了一些关键信息后，开始组建军队。
组建军队不是为了谋逆，而是为了捕蛇。他失败了，因为大蛇还在。
招兵容易，养病难。
成千上万的人，放到山下成祸患，养在山里需要大批粮草。粮草从哪里来？耕种，且不说山里那些贫瘠的土地种不出什么东西来，就是他招上山的那些人，哪个是能干庄稼活儿的庄稼人？
买，他倒是有些钱财，可那些钱根本买不了多少粮食。
皇帝倒是可以动用他的私库，然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一旦被哪个言官知道，皇帝完了，他们萧家的江山也完了。
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在了那批粮草上。
那人思忖着：“侯爷他没想到会捅出那么大的篓子。朝廷的军粮是分多批运送的，第一批已经到达甘州，兖州，缓解了两州的燃眉之急。后续粮草也已经准备好，即便这批没了，在后续粮草的支应下，也有时间再去筹措。在昔日的永昌侯看来，不过是丢了一些粮食，死了一些护送粮食的士兵。粮食是给人的，士兵即便没有死在护粮路上，也会死在战场上，都是为北凉捐躯，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永昌侯没想到，我们北凉那么穷，更没想过雁过拔毛，第一批运到甘州和兖州的粮食比出发时少了一半儿还多，根本不够吃。加上第二批，第三批粮草未能及时送到，延误战机，致使我北凉将士无辜枉死。”
“永昌侯在哪儿？”
“小的不知，小的只是听命行事。”那人低了头：“小的不止是永昌侯的人，小的还是皇后娘娘的人。小的离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暗中观察太子妃以及保护太子殿下。离京后，得到永昌侯的指令，为太子妃和太子制造麻烦，以免二位查出当年真相。”
陆昀“唰”地拔刀，对准那人：“太子妃遇刺是你跟永昌侯的手笔？”
那人默认，缓缓闭上眼睛。
陆昀起了杀心，动手前被拦下，陆知鸢盯着他的瞳眸问道：“这个地方永昌侯知道吗？”
那人摇头：“我是跟着马车来的，还未来得及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