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莎拉用拧干的温水毛巾给克里斯擦身子的时候,她都会泪流满面。这个曾经陪她度过无数个寒夜的男人,再也不会脾气暴躁了。
他再也不会抽打马匹了,他只能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克里斯在他受伤一个多月后,尽管莎拉照料得很细心,他的后背和腿上还是都长着褥疮。
莎拉不敢让他趴在床上,怕他被枕头闷死。她只能让他侧身躺一会儿。她扶着克里斯侧身躺着的时候,就把头靠在他胸前休息一会儿。
等让克里斯轻松一会儿,她在把他翻过来躺好,并且给他盖好被子。这时,她再回到她的小床上睡觉。
半夜里她总会醒来,从窗帘的缝隙里凝视着窗外的草原,潸然泪下。尽管她已经为他生了四个孩子,现在却只能一个人在夜里孤独的躺在小床上。
如果能救活他,她仍然愿意为他生一个牛犊子一样壮的儿子,陪他料理他的贩马生意。哪怕她在经历一次怀孕生子,担心孩子成长的恐惧与痛苦。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着这些事,能让她痛苦到几乎发狂。甚至她都不敢走到他的身边,或者仔细听他的呼吸声。
这种痛苦就像一锅苦涩透顶的印第安草药汤,把他们的婚姻生活浇得苦透了。有时候她甚至认为,如果她能突然死去,卸下这副重担该有多幸福。
生活还要继续,莎拉不得不继续挑起生活的重担。唯一能让她感到片刻喘息的,是每天早晨躺在裹紧的被窝里,直至被厨房的苦苦的咖啡味唤醒。
在厨房煮咖啡的是科洛,她父母留给她的雇员,也是他们的克里斯马场,自从克里斯受伤后唯一还留下来的雇员。
莎拉不知道科洛在这世界上,是否还有亲人或朋友,科洛从来没有提到过。她只知道,自从她记事以来,科洛就在她们家待着。
当她的父母去世后,科洛又随着她远离墨西哥,搬到这寒冷的科罗拉多大平原。
在克里斯受伤之后,克里斯马场经营困难,雇员们都辞职离开了。在这个时候,她以为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科洛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离开,他笑呵呵的没有薪水也继续工作。
科洛赶走一群群觊觎克里斯牧场的忘恩负义之徒,保护了莎拉和她的女儿们。而且,他还努力维持着牧场的经营。直到莎拉从痛苦与自责中走出来,接过经管这个家庭的重任。
在莎拉的心里,科洛本来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她像少女时等待妈妈叫她起床一样,赖在床上轻轻闻着厨房里传来的咖啡浓香。这是他自从克里斯受伤后,每天难得的放松时刻。
她坚持声称科洛煮的咖啡比她的香,所以,科洛接过了每天早晨为全家人煮咖啡的工作。
莎拉裹紧被子,从卧室的窗口注视着科罗拉多河上逐渐飘散的晨雾。直至米娅踮着脚尖走到她的枕头边,把头埋在她的胸前,深深的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米娅和贝拉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踮着脚尖走到莎拉夫妇的卧室。先看一眼 爸爸,然后就去看妈妈睡醒了没有。
如果发现妈妈的眼睛是睁开的,她们就把头埋在妈妈怀里,闻一会妈妈的味道。就像她们小时候一样,妈妈的味道总是能让她们感到安心。
“妈妈,你该起床了。我和妹妹都穿好衣服了。”
米娅每天早晨都会这样说。
这时,小女儿贝拉也会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走进来。她会轻轻拉住妈妈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问:
“妈妈,我们去捡鸡蛋吗?”
捡鸡蛋是贝拉最愿意做的家务,也是她唯一能做的家务。这让她充满自豪感,认为自己也能为家里贡献力量。她对这个家庭是有用的,而不仅仅是母亲和姐姐的拖累。
不过,她更想和妈妈一起去谷仓捡鸡蛋。如果她单独去,欺软怕硬的老母鸡就会在她从鸡窝里拿鸡蛋的时候,用尖利的嘴啄她驱赶她。
如果妈妈来拿鸡蛋,脾气不好的老母鸡会温柔的低声咕咕叫着,任由妈妈把鸡蛋从她身下的鸡窝里取走。
“我就想捡你俩。”
莎拉笑着把俩个女儿搂上她的小床,和她们在还有余温的被窝里一起躺一会儿。
母女三人就待在床上,直到看到温暖的阳光,像碎金一样洒满窗前的这片草原。
两个女儿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紧紧的靠着她,驱散了莎拉夜里凄楚孤独的伤感。让她的心觉得暖和起来。
“妈妈,你还不起来吗?”
大女儿米娅问。她比妹妹贝拉更关心一些爸爸。因此,她对妈妈太阳升起来了还赖在床上,有一些担忧。爸爸受伤前,他和妈妈经常因为早起的问题争执。
“嘘,别说话,小姑娘。太阳才升起来一小会儿,生活不应该总是匆匆忙忙。”
莎拉用手臂把怀里的小姑娘搂得更紧了,不许她逃跑。
没有为竭尽全力照顾好这个家,这是莎拉觉得对不起克里斯的一个原因。
尽管她非常愿意做好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但她就是不愿意改变赖床的习惯早起。她可以给克里斯打下手,也可以给克里斯做早饭。可是,克里斯很少能在他希望的时间吃到早饭。
当克里斯出远门做马匹生意的时候,她还会忙里偷闲的喝个下午茶,或者躺在床上看一看从休斯顿邮寄来的文学期刊或者女性杂志。
这些期刊杂志里的女主角,经历和生活和她完全不同。这让她觉得她不是生活在地球上,而是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的人。
莎拉有些时候也想像那些女作家一样,把她的生活写成故事。
可是,这些女作家,她们大都住在东部的城市和小镇上,生活中有大量的邻居和朋友。
而她,和其它生活在西部女人,生活中除了丈夫和孩子之外,几乎没有邻居和朋友可以来往。
只有奥斯汀的姑妈,每年会给她写一到两封信。信里写的内容,也没有她梦想的文学和艺术,只有姑妈家院子里拴着的马,和谷仓里下蛋的母鸡。
莎拉一次次坐在窗前的咖啡桌旁,拿起笔又沮丧的丢下。她凝视着窗外空旷的草原,悲伤得不能自已。
即使她有才华和时间,在这寂寞荒凉的西部,她又能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