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说什么阳春三月,入世城真没有。
道衍那家伙在城北等了三个多月,终于等来一位骑火马手持方天画戟的布衣青年。
见火马落地,道衍笑着上前,抱拳道:“陛下,大军在南边巡视,所以我没让他们来迎接。”
赵典也没下马,他始终没学会跟人讲礼貌。
“别陛下了,先带我去战场,好多年没打仗了,手痒难耐。”
道衍一乐,不过也确实,这些年玄风没怎么打过仗,赵典这个天生就适合在战场上厮杀的家伙,估计是憋得很难受了。
于是道衍问了句:“王云几人都在,要不要去见见朋友?”
赵典神色淡然,“我跟他们算什么朋友?先去战场,回来之后再说别的。”
道衍闻言,只得点头,不过也说了句:“我在猎妖队挑了十三人,皆是武道归元气,与陛下一同厮杀?”
赵典勒马向前,“你安排就好,我无所谓。”
不多久两人便到了剑台之下,赵典始终一副高高在上模样,说实话,极其惹人厌。
他转头朝着孟九春说道:“玄风赵典,给你十个呼吸记录。”
孟九春嘴角一扯,方才见这家伙骑马大摇大摆过来,简直是目中无人,嚣张到了极点。
这么多年来,他就没见过比赵典更嚣张的。
不过在听到赵典这个名字之后,他有点儿熟悉。
正要落笔呢,却突然想起什么,于是猛地抬头,好奇地问道:“玄风皇帝啊?”
赵典都没看他,只说道:“你已经浪费了五息。”
孟九春只得迅速提笔,记录身份。
结果十个呼吸一到,赵典也不管孟九春写完没有,双腿一夹,就往城门处去了。
他才不会第一时间上城楼,又不是督战。
而城楼上站的一群人,一个个都想下去揍人了。
曹同歪着头望着,他倒是无所谓,毕竟对赵典也不陌生。但周洱就不一样了,她眯着眼,沉声道:“这小子竟如此嚣张?”
曹同忍不住一乐:“人家那不是嚣张,是习惯了不把别人当回事。”
而一个年轻姑娘躲在剑台二楼,都不敢露头。
钟离沁没好气道:“那是你爹,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这么怕吗?”
赵玫皱着脸,噘嘴道:“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偷偷来的。”
不过钟离沁还是说了句心里话:“不得不说,你爹真是个武道奇才。”
赵玫嘿嘿一笑:“当初父皇是不愿放弃那条断头路重修武道的,是义父被困昆吾山后,他突然转了性子。”
钟离沁嗯了一声,确实有些震惊。
短短十三年而已,但赵典只差一步,就能五气朝元了。
不过……此时钟离沁看了赵玫一眼,而后轻声道:“待你爹从战场上回来,好好陪陪他。你知道,他时间不多了。”
赵玫沉默几息后,挤出个笑脸:“这是父皇的心愿,他宁愿战死也不愿死在那张龙椅上。”
而入世城头,道衍才刚刚上去,便听见丘密说了句:“第一次来就让人如此讨厌的,你家皇帝独一份。”
王云一乐:“陛下就这脾气。”
但一侧站立的瞿文远嘀咕一句:“这他娘的就是欠揍,你看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这是跑来给老子当皇帝来了?不知道教主怎么就能跟他做朋友的?”
道衍神色古怪,压低声音来了句:“其实最开始,刘暮舟也想杀陛下。二十几年前,只差一点儿,陛下就被刘暮舟斩了。”
张青源走过来,也说了句:“人家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还生在一个地方,能做朋友不奇怪。”
而不远处也有一群人站在一块儿。
为首者,神剑宗之主,白衣挎剑。
他转头看了一眼造化宗主,疑惑道:“他怎么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入夏城的细作眼都瞎了?”
造化宗主摇头道:“他已经好几年不上朝,打听消息不容易的。看这一身修为,这几年绝对是在闭关练武。不得不说,赵典此人,简直是武道奇才啊!我记得清楚,十三年前他才开始重修武道的。”
还有一群年轻人趴在城头望着下方与十二骑兵合一处的赵典,有人觉得霸气,有人也觉得这位皇帝太嚣张。
春和跟景明嘀咕道:“他去渡龙山时,挺和气的呀,怎么到这里这么……目中无人?”
吕游则是说道:“那是因为教主的关系,如果没有教主,他的鼻孔还是朝天的。”
城头之上许多议论,其实都在赵典耳中。但他懒得理会,他来不是显摆什么的,故而不必跟谁解释什么。
待他的马到了十二头机关虎前,看着十二位身着木甲的校尉后,才忍不住一笑:“都是年轻人,没见过你们呀?”
十二人齐齐下马,恭恭敬敬行礼:“参见陛下!”
赵典扭了扭脖子,策马到最前方,斜持方天画戟,沉声道:“无须多礼,随我冲阵!”
有一人问了句:“陛下……不穿戴盔甲吗?”
赵典淡然道:“不必,我布衣冲阵。”
十二人也不再言语,皆骑上机关虎。
赵典抬起头,往南边深深望了一眼,而后微笑道:“冲阵!”
火马嘶鸣,疾驰南下。
不多时,战马飞掠南楼,而后踏空继续南下,最终挑了一片只有妖兽的地方,一骑率先落地。
也是此时,他那一身王者之气毕露,方天画戟舞动之时,两侧百丈简直成了一座屠宰场,不足八境的妖兽光是面对那王道真气就被瞬间碾碎,一时之间,一人一马如入无人之境!
南楼也好入世城也罢,修士们看见这一幕,先前还说嚣张的,此时皆闭上了嘴。
许临安自城楼走出,也忍不住咋舌:“这家伙是真正的万人敌啊!简直是为战场而生的。”
季渔站在正楼下,闻言之后,笑着说道:“当年他造反,一个人一匹马,到京城时已经成了千军万马。他要是没当皇帝,即便是刘暮舟重开的武道之路,恐怕刘暮舟也未必能在武道这条路上超过赵典多少。”
许临安点头道:“现在知道了。”
此时此刻,赵典冲杀在战场之上,方天画戟所过之处就没有几具全尸,八境之下简直连一击都扛不住。而他身后十二骑在左右两侧冲杀,配合默契,仅仅十三人,竟在百万妖潮之中冲杀出一道宽几里地的大口子。
南楼之上,姜玉霄嘴角抽搐不已,嘀咕道:“要是大军皆如此,那早就杀到昆吾山下了。”
顾白白站在一侧,沉默许久之后,呢喃道:“我是万万没想到,一个皇帝竟能这么猛!”
赵典此番,是完全改变了这些所谓仙人与剑修对凡俗王朝皇帝的看法。
而此时南边三万里,一座新建不久的城楼,有四人静静站在前方,另有几个年轻人跟在后方,对那一路冲杀南下数千里的十三人也多少有点儿惊讶。
无支祁扭了扭脖子,沉声道:“这些人族,是越来越嚣张了啊?”
一侧头生犄角的黑衣男子嗤笑道:“还不是主人要我们让着他们,这十几年来我们跟喂猪一样,无趣至极。”
赤衣女子面色冰冷:“所以我很不爽!我要的,是杀人,不是被杀。”
另一位男子则说道:“你这话,莫让主人听见。”
后方几个年轻人,那是大气都不敢出。
一共七个人,三女四男,都是从前入世城南边的山精野怪,但这十几年来,因为有四头大妖调教,又受天道灌顶,修为也都在八境。
不过他们还从未上过战场。
故而此时,隐隐有作为四妖之首模样的无支祁,轻声言道:“端婪。”
后方一白衣女子赶忙点头:“我在。”
无支祁又是一句:“隹风。”
有个梳着高马尾的黑衣男子朝前一步:“在呢。”
无支祁沉声道:“领着你们自己的人,倘若他敢近骷髅城万里,就算你们七人齐出,也要宰了他们。莫怕北边那些境界高的,我们四个可都不吃素。”
两人齐齐抱拳:“好。”
叫作端婪的女子,是一只白毛狐狸,身后站着三人,皆是神游修为。两男子一个身形臃肿,是个三足金蟾。另一个白发尖鼻子,本体为白头雕。还有一女子,身条绝好,乃是蛇妖。而隹风,则是一匹毛发漆黑的马,其身后两人也是神游,但一个身形高大,挂着鼻环。另一女子指甲修长,神情慵懒,是只猫妖。
这七妖虽然都是很常见的野兽,但在无支祁四人教导之下,皆有血脉返祖迹象。
七人眼底都带着几分冷漠,虽然没下过战场,但他们都是被丢入各个小洞天,而后杀出来的,都是同境妖族中佼佼者,也是四头大妖手中的杀手锏。
……
从早晨直到黄昏,赵典带着十二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南杀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短短一天,竟是杀穿了五千里!
关键是,赵典没有丁点儿回头意思。
眼瞅着天已经黑了,道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这是上头了!”
说罢,道衍翻手取出一柄漆黑禅杖,疾速南下。
丘密与王云对视了一眼,也未曾多言,一人化作桃花剑气,一人闲庭若步,皆南下。
苏梦湫也一步跃至南楼之巅,远远看着南边战场,眉头微微皱了皱。
南边那些家伙若真被惹恼了,这位玄风皇帝,怕是得死在南边。
虽说苏梦湫对赵典没什么好感,但毕竟是赵玫的亲爹,就这么看他死在南边,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苏梦湫轻声言道:“烟儿,你跟周五看着点儿,情况不对就去帮忙。我估计咱们这位陛下,是憋着要一路杀到骷髅城下的。”
唐烟跟周五先后落地,唐烟捂着额头嘀咕一句:“都是皇帝,瞧瞧人家。”
周五则是说道:“真要这样,恐怕会惹恼南边那四个吧?”
许临安淡然一句:“惹恼便惹恼了,我也不是摆设!”
话音刚落,十二楼主齐上入世城。
年破甲冷声道:“就是,四头畜生当了十几年缩头乌龟了,若是能让赵典逼出来,正好斩了。”
而另一处战场,李恪遥遥望着不断向南的赵典,心中呢喃一句:“你们不会今日就要动手吧?”
这话自然是说给苏梦湫的。
苏梦湫闻言后,答复道:“当然不会,青瑶尚未到沧海,还早呢。”
李恪无奈,“紫气算计,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们了,他就是要借助神剑宗背后那些人困住刘暮舟。可神剑宗背后的那些人到底打算怎么做我还不知道,我李恪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人,你们千万别辜负我!”
苏梦湫点了点头:“放心吧。”
说罢,她一转身回了点将台,而后坐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
对手是两伙人,他们都想着利用对方,也都想坑杀对方。但那楚生想做什么已经很清楚了,神剑宗背后那些人到底想怎么做还不知道呢。
思量许久之后,苏梦湫以心声言道:“师娘,那些想拦着师父回来的人,你要盯好。关键时候,能杀就得全杀了。”
钟离沁微微眯眼:“放心吧,我会赶在你师父回来前,将他们全宰了的。”
之所以是赶在刘暮舟回来之前,是怕一旦刘暮舟回来,不一定真会下死手的。
不过苏梦湫有个想法,没敢告诉钟离沁,她也不知道师娘到底清不清楚这件事。
赵典来了战场,苏梦湫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除非……
想到此处,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子想到了青瑶为什么要把连庸跟元白他们撤回瀛洲了。
……
虞丘采儿死后无人给刘暮舟算时间了,故而刘暮舟都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初几,只大概算得到是三月上旬。
不过,这是第十四年,他很确定。
刘暮舟先去对面屋中看了一眼静静躺着的虞丘采儿,而后走出门站在潭水一侧,取出年幼时青瑶所赠的伞与龙鳞。
他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没什么会比你这个死法儿更好,你的功绩与死法儿,会让人忘了你曾是个暴君的。”
说着,刘暮舟一把捏碎龙鳞。
手中的褪色红伞,瞬间变作了青伞。
千万里之外,刚刚行至北海的青瑶心中突然一紧。
她自由了,却也感觉失去了什么。
此时她掉头去往沧海,忍不住一跃至高空,拼命嘶吼,声嘶力竭。
她才不愿毁了契约。